夜深沉。皇太后耷拉着一双眼,不过短短数日,宫里宫外竟是风云突变。阴谋阳谋,朝堂宫中,她从来都是可以稳操胜券的好手,没成想这次竟会在阴沟里翻船。皇太后从来喜怒不形于色,此时也只是瞧着那被风吹得明明灭灭的灯,用极苍老的声音叫了一声叶嬷嬷。
翌日太后盛装。皇太后孀居多年,虽说衣食住行无不考究,打扮上却尤其素简。皇太后大病未愈,病容用胭脂精心掩盖,偶尔能见略显得凌厉的眼风,随行的宫女不经意间得见,身子便蓦地一抖。
从建章宫到宣室殿,太后一行不算步履匆匆,在外头做足了体面,就是要让满宫里上下晓得,她虽然病着,但精神头可好得很。东方止身子此时还算不得大好,一点点风吹进来都要咳上两声,也不知道是不是凑巧,外头才嚷嚷了一声太后娘娘到,皇帝立时咳起来就没个完。
皇太后慈悲,一只脚刚踏进来就听见皇帝像伤了肺似的咳个不停,三步并了两步,殷切地叫了一句我的儿。
“见过母后。”
太后声音虽恳切,周身的气场却半点不少。她去扶皇帝,却也只是虚扶一下,在皇家母子为利反目都是常事,何况太后与皇帝并非血亲,不过一个养母罢了。
皇帝如何不明白太后,心下当即就已经盘算开,直起了腰杆,又问:
“母后身子尚未痊愈,若想见儿臣,让人传话便是了,又何必亲自过来?”
皇太后颇有深意的瞧了皇帝一眼,养了这么多年的儿子,没得着半分好处不说,如今竟要明着跟她打擂台。皇太后一世得意,如今难免觉得堵的难受。一时之间,身子就晃了晃,还是皇帝眼疾手快,忙扶住了险些站不住的皇太后。
“母后如今的身子可不比从前了,日后出来,还是随身带个太医的好。”
“皇帝也知道哀家身子大不如前了。怎么,皇帝这是要趁着哀家缠绵病榻之际,治公孙一族于死地不成?公孙家世代忠良,皇帝此举,实在让世人寒心!”
皇太后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又甩脱了皇帝的手,因力气大了些,更显得踉踉跄跄。没成想皇帝听了,竟是动也不动。要知道,从前这一招对皇帝可是最最顶用的;皇太后按捺住心神,像是有些不可置信地瞧着这个突然就有了自己主意的养子,心下不动声色地颤了颤。
前些日子,垂云大师说她命中有一劫,莫不就是指……但皇太后毕竟是皇太后,她很快就稳住了心神。那件事早过去了那么多年,且那时她一手遮天,自然做的神不知鬼不觉,想必皇帝不会知晓;至于为什么皇帝会突然转了性子,说不准,就是那姓虞的一家挑唆的。她最了解这个自己亲手养大的儿子,平日里她只要稍微皱皱眉头,再大的主见也散成了末。
皇太后心下稍定,见皇帝仍不发一言,以为他已经被说动,眉眼间难免就掩不住得色。
“外头如今流言纷纷,竟说展颜是带煞之人,我瞧真真是胡搅蛮缠。展颜打出生起,找人算了多少次,个个都说是成凤之命。那钦天监也不知是受了谁的指示,竟这般诋毁你表妹。”
皇帝将太后扶到那弹墨椅上坐了,因这样的节气,椅子上自然铺着极细软的垫子。他深得如潭水般的眼睛让人看不出喜怒,太后见他殷勤,以为他妥协,唇角立时荡开了笑容,就道:
“哀家就知道,你心里还是向着你外祖家的。都怪那些佞臣小人,借着孩儿你的手去达成他们的腌臜目的。孩儿你是九五之尊,光明磊落,哪晓得这世上人心险恶,那些阴私算计,那些借着孩儿你的手弄权的人,都该杀!”
东方止倒是头一回见识到这样的妇人。一席冠冕堂皇的话说下来,若是心智稍有些不坚定的,怕是早被她绕进去。想来她抚养原主这些年,一步一步,就是要把原主养成个任她揉搓是非不分的傀儡。
倒是有些意思。
皇太后见他容色依旧平静的紧,突然便有些恍惚。
“母后说的是。”
听了东方止的话,皇太后蓦地一喜,容色更是放松,便道:
“虞尚书狼子野心,皇上还是早早将他打发了好。还有朝中那些闹得最厉害的清流,怕都是些居心不纯之辈,皇上您金尊玉贵的,一一去查怕是伤了身子,不如就交给你小舅舅,你小舅舅素来雷厉风行,又刚正不阿,让他去办的话自然是极好的。”
东方止见皇太后越说越神采飞扬,眉毛一挑,也懒得去打断她。毕竟人家梦做得正好,君子有成人之美,让她再这样坐一会儿梦也不妨什么。
皇太后说着说着,却发现皇帝正笑着瞧她。终太后一声都自认从未见过这样的眼神,带着微微的嘲讽的神色,气定神闲,瞧着她,就如同看一个跳梁小丑。
“皇帝。”
太后实在受不了这样的眼神,从提起威严样子,低沉着嗓子喊了一句。
“母后您请讲。”
太后气结,但想着今儿过来是有要事,而非是为了打机锋。又忍了一口气,强拿起盖碗呷一口压住火,便道:
“之前你答应哀家迎展颜为后,如今也该让宗人府备礼往公孙家纳彩了。”
皇帝先前整饬公孙家,但不过小打小闹,并未伤及根本,如今皇帝大了,渐渐也没从前那么听话。还是先把展颜接进宫,等把皇帝笼络好了,自然不怕虞家那些清流。
“儿臣不敢。”
本来含着笑的脸,登时便冷了下来。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皇太后难免将声音扬起来。她亲手养的好儿子,从小到大,按着自己的要求,将他养的庸懦又听话,如今翅膀硬了,竟也学会了驳她!
皇帝瞧她脸上难掩震怒,也不着急,将那险些褪到手指骨节的数珠又挽上去,适才不紧不慢地开了口。
“钦天监在朝中说了那些话,想必在后宫里也闹得沸沸扬扬;儿臣晓得母后疼惜儿臣,着急要为儿臣娶一位贤后,但儿臣实在不能置母后的身子安危于不顾。”
太后又气又怒,将那黄杨木的桌案重重一拍,眼角眉梢都带着说不尽的凌厉。
“我儿果真是长大了!”
东方止也不畏惧,御前的宫女上来换茶,又往炉子里多添了一把香,饶是如今满室芬芳,却也盖不住这屋子里浓浓的火药味。
散不了。
“就因为儿臣已经长成,是以宁愿冒犯母后,也不敢一味愚孝,置母后的安危于不顾。”
“钦天监那说的都是些什么话,不过是一帮狼子野心之徒,眼红你外祖家的好,是以编了那样的谎话来诓你。你细想想,母后何时骗过你,又何时害过你?”
皇太后言语之间,突然变得十分软和,东方止也乐得陪她做戏,不由露出动容神情。
“正因如此,儿臣宁可信其有,也不可信其无。钦天监也说的清楚,忝居妃位,反而宜其室家。左不过宫里没有皇后,到时候权柄都是她的,母后也何须在意那些虚名?”
太后万不料自己一向好说话的儿子会用这样绵里藏针的法子回驳她,才要开口,却又被东方止拦了话去。
“即便母后宁愿不顾自己的身子,硬拼着要跟她挣个皇后的名字,可儿臣到底是母后嫡亲的儿子;前些日子母后病着,儿臣也病着。儿臣身子素来硬朗,突然大病,朝臣慌乱,钦天监是在这样的光景,冒天下之大不韪提了一句天象有异。母后这些日子病着不知道,儿臣身子之所以能好,也是请了巫医的缘故。”
皇帝究竟有没有请巫医皇太后都无据可靠,但一席话下来,太后纵然再不甘心,也知道事情已经没了转圜的余地。
皇帝刚刚那句话说得好,即使她不顾自己的身子,却也不能罔顾天相之说,娶个已经“名声在外”的女子进门,祸害自己嫡亲的儿子。她本就是继母,若是不慈的说法传到外边,于自己,于公孙家都无助益。
皇帝铺的好大一张网!现在人人都知道,她公孙家的嫡女与皇帝八字不合,天命所归,注定不能坐皇后之位。皇太后心里恨得发苦,却也只能耐着性子受了,但到底是历练出来的人,脸上很快就恢复了平静,皇帝到底还是给了她脸面的,忝居妃位,那便,妃位吧。
余光瞧见绞丝的镯子上到处缀着的祖母绿,天成之色,勾勒出皇家的富贵荣华。她是公孙氏的女儿,太/祖皇帝元后娘家的嫡女,先帝发妻,今上养母。她以这样的身份庇佑日后入宫的展颜,还怕她不能一帆风顺不成?
想着,脸上就又露出了笑。
皇帝自然能猜到太后此时所想,不自觉地,竟想起先前找他讨水床的女子,免得她等得心急,不如今儿就把事情了了也罢。
“既然母后也同意,朕即刻便让礼部拟封妃的圣旨。”
皇太后脸上的笑容自然更显自然,虽说跟她最初的计划有些偏差,但好歹也进了宫,好歹是个妃位。当然了,她公孙家的女儿,眼睛自然不能只盯在妃位上。
皇帝与太后心思不同,但此时彼此都有些微的松快。太后大张旗鼓,明福宫跟长秋殿都得了消息,但各自的想头又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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