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湘如的房间很小,却是里外两间,和其他有身份的艺伎闺阁无甚两样,内屋置有绣帐、一人多高的衣橱,一侧又放了个小榻,这小榻通常是侍女使用的。外间是一间不大的小花厅,置有八仙桌案、绣杌,临窗处是琴台、书案,一侧又有个书架,虽说摆件不多,倒也布置得雅致,只是她立在一侧,看着那层层轻纱就觉得俗气,紫的、红的、粉的、蓝的。
陈湘如越瞧越不喜欢,最后倒挑了蓝、粉两色的留下,其余的摘了下来,又使了笔,在纱上绘起了梅兰竹菊,见还有时间又拿着笔题上诗词。
正忙着呢,只听门外传来柳姨的声音:“湘如呀,我的乖女儿,可睡醒了?”
陈湘如一听到这声音就厌烦得紧,想到柳姨做的事,只想再不见她才好,只淡淡地应答一声:“我在呢。”门被柳姨推开,身后却站着李湘华与香兰,几个人个个瞪大眼睛,看着手里拿着笔的陈湘如。
香兰吃惊地道:“我的个天,这些个诗呀、字儿的,全都是你写的?”她也属艺伎,小时候也读书识字,只是这才艺远不及李湘华,识得字,更善歌舞,此刻看着那一幅幅的画儿。
李湘华审视四周:“这大半日没见着你人,还以为你在屋里歇着呢。”
柳姨双眸生光,一直盯着陈湘如的歌舞,倒一两年没注意过她的书法、丹青,如今瞧着一天也不比李湘华差呢,一边看,一边挫着手掌。
李湘华面露不悦,如防狼般的看着柳姨。
“我的乖女儿,这些个字呀、画呀的,都是你绘的?”
想前世,她是陈家掌家人,早前有专门的师傅设计出绸缎上的花式,后来那师傅投靠陈家的对头商人,一怒之下,陈湘如学会自己设计花样儿来,要做到雅俗共赏的确不易,二十年的时间让她练出了一笔好字画来,虽带着些匠心,但对这具只有十二三岁的躯壳来说,足够让柳姨与香兰等人吃惊了。
但,画因绘在纱上,洇染得有些朦胧,反而多了一种奇异的美态。或净荷玉植,或梅花傲雪,又或是兰花独赏、墨竹有节……一一映在李湘华的眼里,但见她的笑立时多了一丝欣慰。
李湘华道:“东林诗社的候公子与我们姐妹下了帖子,明儿临安府东林分社里有个酒会,点名要我带了你去。”
柳姨看到的不是陈湘如的才艺,而是看到未来那闪闪发光的金元宝、银元宝和无数的珠宝,“哎哟”一声,提高嗓门大叫:“来人啦!来人!”
立时便有一个婆子在门外应声。
柳姨道:“快去云记绣坊,把掌柜的叫来,让他们连夜给湘如做两身得体的衣衫。”
香玉被提了头牌,不仅抢了陈湘如之前住的房间,就连李湘华最喜欢的几身衣裙也被抢夺了去,而柳姨最是个变脸比翻书还快的,自是会帮衬着香玉。
陈湘如见李湘华打扮少了早前的那份华美,却多了一份淡定沉稳,道:“马上就要冬天了,两位姐姐也做两身冬裳吧。”
香兰见有她的份,道:“柳姨,我们可不都该添衣裳了,这几天湘如妹妹可没少给你赚银子……”
“湘如赚了银子,我自给她置两身像样的,你有何脸面?多少日子没生意了,倒好意思要新衣服,你做新衣——没有,要老娘的命倒有一条。”
香兰碰了个软钉子,面容有些难看。
陈湘如也不顾了,忆起某晚,撞见香玉拉着柳姨撒娇的样儿,没想柳姨竟与香玉服了软。柳姨是个服软不吃硬的,她怕硬的样子也只是做给客人们瞧的。
陈湘如不由伸手拉着她的衣袖,撒娇似地道:“柳姨,我知你最疼我们几个了,你不用给我置新衣了,就给我两个姐姐添一身冬裳吧。香兰姐姐这几日没甚生意,可也有人点了她的歌舞不是,就给她添一身吧……”
第013章 赴宴
更新时间2014-11-21 9:30:52 字数:2260
第013章赴宴
她摇摇扭扭,一脸娇俏,柳姨原想拉下脸拒绝,那可都是银子,说是一身,这里头的小衣、中衣等算下来也得不少钱呢,可看陈湘如那招人疼的模样,轻叹了一声,不骂陈湘如,倒回头骂香兰道:“贱蹄子,瞧瞧,把我好好的女儿都教成什么样了?定是你在背后教她的。”
陈湘如道:“柳姨,你给两个姐姐置两身吧,柳姨……”
她明儿要去参加东林诗社的诗会,秦淮一带的名伎能名动天下,皆是因文人墨客捧出来的,有几个动了心,写上几首情诗,流传出去,身价刷刷地往上升,从早前吃杯茶只需二十两银子,能涨到见一面、陪吃一杯茶就得五百两银子。
柳姨可不会错过这好机会,原想与李湘华说个好话,让李湘华带了香玉去,可今儿一进屋,她立马就打消念头了,只因她瞧见了陈湘如在纱上的绘画,那字写得好,画也入得眼,正好借这机会薄个好名。
“乖女儿,你怎能不做两身像样的呢,明儿可是大日子,她们的不用太好,置两身茧绸的,你就做最好的绸缎,最新的式样。”
这话刚落音,就听一个女子不满地道:“柳姨好生偏心,要给她们做新衣,却没我的份儿。”
却是近来最得柳姨欢心的香玉到了。
许是听说李湘华与陈湘如接到东林诗社的帖子,也想去凑趣,一到房门口就听到这话。
柳姨厉声道:“你这没良心的,这几日可给你置四身了,有本事哄着你的客人帮你多置几身,好省了老娘的银子。”她就是个人精,爱睡懒觉的香玉这时候寻来,怕是也打上想去诗会的主意,那帖子上清清楚楚地写着“李湘华、陈湘如”姐妹的名字,可没香玉的。柳姨先拽上她道:“不在你屋里服侍客人,怎的就出来了?”
香兰面露喜色,颇是感激地看着陈湘如。
李湘华伸手拉着陈湘如的小手,“怕是明年就有我高了呢,越发像个孩子了,倒拉着柳姨撒娇。”
陈湘如扮了个鬼脸,“姐姐、兰姐姐,上回我就瞧香玉拉着柳姨让做新衣裙了,只说她的式样老了,穿不出去了。”
那条裙子,是早前李湘华喜欢的。
香玉穿了一回,就不大喜欢了。
李湘华长得珠圆玉润,香玉更为清瘦,穿在身上也不像她自个的,穿不出李湘华的那股风情来。
不多时,云记的人到了,特意与几人量了身段。
李湘华不放心,又特意交托了一番,要给陈湘如做什么样的式样,又挑什么样的花式,说得甚是仔细。
香兰面露诧色,“你做这样的,就不怕回头柳姨说做费了。”
风尘女子,多是露肩、露脖的齐胸襦裙,若能半露胸前美好就更妙了。陈湘如到底还未长开,李湘华便挑了交领襦裙的式样,又特意定做了一身曲裾,而所有式样的女式衣裙了,这曲裙最是费衣料的,所以柳姨从来不许楼里的姑娘们做这等式样。李湘华自己做出几套,四季各有两身,因这式样太过保守,瞧着像是大家太太、小姐,因没入香玉的眼倒得已保全下来。
李湘华冷哼一声:“她若要骂,由得她去,我就给湘如做这样的。”转而对云记的人道:“这身曲裾的连夜做好,少不得你的赏钱,明儿一早我妹妹就等着要穿呢。”
来人应了。
香兰见提点了李湘华,她自己有主意又不便多说,姐妹三人坐在一处,李湘华又指点了陈湘如道:“这幅纱上的墨竹,叶儿太多,若是再少些会更美;红梅的枝干遒劲,傲于风雨,很有风骨,绘得最好;墨莲也不错,只是花的神韵还不够传神……”
同样的话,在她前世也有人说过类似的话。
只是那个人,已经走远了。
得晓她发愿不嫁,做了自梳女,柳明到底与旁人订亲,断了与她的缘分,虽依旧帮衬着她,但那情怀却随着时日的流转淡了。景泰五年,柳明高中同进士,离开了江南,从此她再没有见过她。那大抵是她前世生命里,唯一心生好感、又暗里喜欢过的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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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晨,李湘华起了大早,催了绿柳过来帮陈湘如打扮上妆。
陈湘如年纪小,又生得粉嫩嫩的,沐浴更衣,换上了李湘华令云记做的曲裙,挽了得体的发式,再施了脂粉,李湘华自来敷粉很轻,就是胭脂也施得匀称特别,这让她很多时候不似风尘女子,倒更似某位大户人家的千金。
临安府东林诗社设在城南一处别致的院子里,听说是临安府世族涂家的别苑,这涂家的几位公子个个饱读诗书,尤其涂三公子更是出名的风流才子,数年前曾与李湘华有过一段情,只是后来涂三公子迷上了对面街上千娇阁的名伎叶红娇,两个人才淡了下来。
涂三公子替叶红娇赎身,纳了她做第四房侍妾,可还不到三年,叶红娇便因难产而亡。有人说其实人没死,是被涂三公子那个善妒的正妻寻了藉由给贱卖了。
涂三公子是东林诗社在临安分社的负责人,这地点自然选在涂家别苑,那是一座花园式的园林,涂家的公子、老爷们若有聚会,都安置在此处。临安东林诗社几乎每逢金曜日就有一回,办得甚是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