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同于在京城,京城的名人太多,但在这小镇上,钱文俊无疑就成了大人物,一整天都陆陆续续有人来访,午后又有上庄的庄头过来,一是来找钱公子求墨宝,二是来见钱老爷的,他年纪与钱老爷差不多,虽不是一个地方的人,倒也能聊到一起去,这浓浓的乡野人情味包裹着钱家上下,这越发让钱太太的心情好转,这病竟似好了大半。
钱家便这样安顿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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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厢,钱家上下人人心情好转;这厢,柳明诚和杨芙蓉却烦了心。虽说有镇里的三家铺子,可屋子紧巴巴的,昨儿夜里勉强凑了一夜,只睡得杨芙蓉浑身酸疼。
杨芙蓉道:“你不是有银子,倒是赶紧置处像样的屋子住。”
柳明诚轻叹了一声,又去周围相看合宜的田地院子,可到了年关,问了一圈,也没有要出手的人家,好的要价太多,不好的他又看不入眼,这事儿就只得耽搁下来。
没几日,早前与柳明诚交好的汪、何二人一听说钱公子原是江南的名士,都去巴结了,反不让他家的门,柳明诚呆在家里便有些烦闷,想着不如另寻个去处。
这个年节,钱家虽是新搬来的,倒与乡邻交好,有上门求春联的,有上门结识的,更有上门来做学问的,门庭竟比去岁年节要热闹许多。
这几户早前因着东家出身低贱有些抬不起头的佃户,此刻也挺起了腰杆,颇是得意地道:“我们东家原是江南过来的书香门第人家,是个很有名气的读书人、大才子呢。”
柳明诚一家只得在镇上的铺子里冷冷清清地过了节,刚过正月初三,柳明诚就骑马去了洛阳城,想通过牙行另寻个落脚处,现下北坡镇的百姓都在背后议论,说杨芙蓉原是风尘女子,言辞之中多有不敬,柳明诚想怕是再也呆不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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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二十七日,晨。
喜妹捎回来的信欢欢喜喜进了湘竹苑。
陈湘如近来正教吕连城下棋,吕连城原也会一些,只不过棋艺不精。陈湘如教了几日,吕连城的棋艺长进颇大。这几日倒是教授得多些,偶尔说些兵法兵策上的典故,棋艺、兵法原有许多相通之处,吕连城对棋艺不感兴趣,却对兵法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如此贯通讲授,吕连城的兴趣大增。
喜妹欠身道:“小姐、五爷,是钱公子和花姨娘写来的信。”
陈湘如使了个眼色,信递到吕连城手里。既然选择了他,许多事她不想瞒他,哪怕是一起分享友情,她的朋友自然也可成为他的朋友。
吕连城看罢,微笑道:“钱文俊一家在长河村下庄安顿妥当了。又请了王郎中给钱太太瞧病,说钱太太的病好了大半。”多是说钱家很好,这信是花娇写来的。言辞之中颇有感激之意,“花姨娘说,钱太太发了话,要她不必担心怕被太太、奶奶贱卖了,钱家人不会干这种事。”
钱太太的病原是心病,掌家理宅一辈子的她。突地见家中没个进项。想着一家上下要吃饭,没病也急出病了。而今虽在乡野安家,没了早前的富贵荣华。但一家上下也算能吃饱穿暖,解决了生计问题,这病自然就好了大半。
陈湘如浅笑道:“花娇只求有个安稳日子,有了钱太太这话,她就能过得安稳些,再则钱奶奶也不是涂三奶奶,虽不喜欢花娇倒不至背里干出害人之事。”
吕连城的面容里。似乎对这信的兴致远胜过下棋。
陈湘如道:“你不喜欢下棋?”
他有些迟疑。
陈湘如笑道:“你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皆可告诉我,我不想强迫你做不愿意的事。”
吕连城这才摇头,正色道:“不喜欢下棋,太费心力。倒不如我习武练功来得自在。”
陈湘如失声笑了起来。她用心教他几日,他竟是个不喜欢的。笑罢之后,问道:“那你还喜欢什么?”
吕连城从长河村归来后,就听山上的兄弟们提到陈湘如,说她要做六当家,可这事到底因为女子身份不了了之,再没人提及。
吕连城道:“建功立业做个大将军,让你风风光光地过日子。”
陈湘如正色道:“但凡大将军,皆智勇双全的,你勇是有了,可这智……”
“又是下棋?”
“不,有些人不会下棋,照样能领兵打仗,这得看各自的领悟,你所缺乏的是经验。”
吕连城早前没这些想法,尤其是近来,每次想到陈湘如他越发觉得自己应该干一番大事,不求封王晋爵,但求做一个威风凛冽的大将军。
吕连城面露深思,“昨日,大当家、二当家提了一件事。”
“说来听听。”
吕连城道:“瞧见龙虎寨后山对面的那个山头么?”
“草帽儿山。”
陈湘如自送走花娇后,便与喜妹在四下走动过,在她家的那块菜地里,能望见对面的山头。
草帽儿山,因那山的形状像一顶农夫夏日耕作时戴的草帽儿,便得了那么个名声,听说那里也有一支山贼,人数不多,只得几十个人,且这些人里,多半是从各地逃避战乱的人,他们占山为王,又不敢招惹当地的山贼,算是人人可欺,平日就干些小打小闹的事,像龙虎寨瞧上的货,他们根本不敢打主意,也就是抢几个来往的行人、客商。
吕连城道:“就如你所说,大当家无甚野心,面上瞧着龙虎寨是大当家说了算,可这背里则是大太太在当家作主,既然这山贼都当了,不妨做得大些。”
吕连城这话的意思再是明显不过,他是想单干了,有些不甘再呆在吴虎手下做五当家。
陈湘如沉吟片刻,道:“听说昨儿大当家与四当家吵起来了?”
吕连城原原本本地讲叙了起来。
原来,四当家回想陈湘如那日所言,虽是一介女流,倒颇有道理,抱拳道:“大哥,不如我们大干一场吧。”
吴虎冷声追问,“如何大干?”
崔维又重复了那日陈湘如的话。
吴虎立时就冷了脸,冷笑道:“四弟难不成还要听妇人之言?”
崔维说的这些都是陈湘如的话,这话的意思再是明显不过,吴虎颇有些瞧不出崔维。
崔维一急,虽是文人,可也有自己的骨气,“大哥不听妇人之言,也不知去岁这山上是二千余人,至今也不过二千余人。”
吴虎“你……”了一声,崔维这话就是在暗讥吴虎处处听吴氏了,虽是夫妻,更多时候吴虎还是改不了骨子的劣性,把自己当成是吴家的下人、家将,厉声道:“四弟既有这等本事,你何不自拉队伍另立门户做一个山头的大当家,岂不自在?”
崔维就是个文人,无甚武功,就算要拉队伍,总得有几分本事,顿时哑然。
吴虎被崔维顶撞了,颜面上有些拿不开,厉声道:“你们这些兄弟听着,谁要是不想在龙虎寨待着,可另谋高就。哼!老子不留人。”
想当初,他领着吴家的几个下人护着吴氏逃到此处,这些年下来也挣下一份偌大的家业,还养活了上上下下二千余人,这便是他吴虎的本事。
陈湘如咬了咬唇,知吕连城已经动了心,既然吴虎说他们不愿继续呆在这山上过日子的,可以另谋高就,直到昨儿,吕连城才明白陈湘如有多大的心思,一个女子能想到这些,他何尝不能。
☆、第097章 另立山头
早前,他是只知杀人的男人,可往后他要活出另一番模样来。
陈湘如道:“你可拿定主意了?”
吕连城肯定地点头:“昨儿想了一宿,脑子里全是你说的那些话。”审视着一脸沉思的陈湘如,“月亮,我们自立山头,你支持我么?”
既然他想干一番大事业,乱世出英雄,她就得支持他。当她选择他那日起,她便在心下拿定了主意,成他的贤内助,成他背后默默付出所有的女人,只因她相信吕连城值得她如此。
陈湘如果决地道:“你若拿定主意,我皆听你的!”
她笑语嫣然,前世的她性子太过要强,独撑家业,也至两个弟弟对生意上的远不如她。现下想想,若是那时她可以扮得柔弱些,也许姐弟关系不会弄成那般,或许两个弟弟和后世子孙可以将陈记织造房撑得更久。
人,谁又能看到以后。
今生只求无悔无怨,那就活得恣意些,一些事想好了要做,就放手去做。莫问前程有憾,但求余生无悔。前世的憾太多,今生她要好好弥补自己,用心地爱一场,无悔地活一回。
陈湘如依在他的身畔,小鸟依人地笑着:“我相信你会是个顶天立地大英雄。”说到大英雄三字,她又笑了,幻想着吕连城骑在高头大马上的样子,威风凛冽好不得意。
吕连城侧目,看着笑颜如花的她,满心都是欢喜。只要她能在他的身边笑着,就如他初见她那日,她笑得纯粹而快乐,这样就足够了。“一会儿我就下山去草帽儿山,听说那里的兄弟日子过得艰难。还有两日就要过年了,他们连吃的都未备齐。”
几十个难兄难弟,听说其间还有几个老孺妇幼。住在山上不过是求个安稳饭吃,大生意不敢与龙虎寨抢,小生意抢一次连众人打牙祭都不够。原想投靠到龙虎寨,可吴虎瞧不上,说“全是一群废物,老子的龙虎寨不养闲人”。虽有十几个身强力壮的。可念着还有些流难而至的老弱。不忍舍下,只好大家一处饿肚子、一起受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