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年一入秋,暖炉、小毯就全部被整出仓库。今年自从开始服用卢瑞娘给她开的药方子,温荣畏寒的体质逐渐改善,这已入深秋,她都还未觉得难熬。
前月李奕被册封为太子,便入主东宫。温荣只带了礼物去拜访过一次,若非琳娘邀请,温荣宁愿懒散地在府里读书赏秋景。
温荣到了宫门外,接迎的宫婢言丹阳公主在一刻钟前就到了,温荣不以为意地扬起嘴角。现在琳娘和丹阳公主最爱嘲笑她,往好听了说她是喜静不爱闹,难听的就是她懒惰了,日日关在纪王府里,应酬和席面都鲜少见她参加。
每每被琳娘、丹阳戏谑,温荣都是一笑而过,将来李奕即位了,晟郎是闲散王爷,她自然也要做好闲散王妃的样子,暂时乐得清闲。
宫婢将温荣引到东宫钟辰殿,温荣进殿了才发现李奕还在东宫,未往含元殿处理朝政。温荣朝李奕和琳娘蹲身见礼。琳娘招了招手将温荣唤至身旁坐下。
琳娘已有六个月的身子,故行动颇为不便,更不能踞坐席子,李奕细心地吩咐宫人在钟辰殿和琳娘的厢房放置了矮胡床。
李奕同丹阳公主、温荣寒暄了几句就告辞离开。
丹阳公主诧异地问道,“三哥今日怎没去上朝呢。”
琳娘叹口气,“圣主昨日传的消息,今日不早朝,先才也未遣内侍来唤李奕,听说是咳疾愈发严重了,这几日皆卧床不能起。”
丹阳听言面露心痛和惶惶之色,“约莫是昨夜忽然降温的缘故,太后也旧疾复发了,一会我就不在你这用午膳,我得去看看阿爷。”
“也是,一会我安排宫车送你过去,下午无事了再过来寻我便是。”琳娘移了移身子,半躺在胡床上,一阵寒风吹来,琳娘瑟缩了下身子,宫婢见状连忙将窗子合上,又拉上一层杏黄色盘金五色绣龙罗纱。
春竹取了三个手炉过来,温荣看到春竹就想起来,“对了琳娘,前月你说春燕无缘无故失踪了,现在可寻到人了。”
一个无靠山且又是他人眼中钉的寻常婢子,失踪一个多月杳无音信,恐怕早已经没有性命。
就见琳娘面色暗了暗,将钟辰殿的宫婢全遣下去,独留春竹在旁伺候,闷闷地说道,“春燕确实死了,是国公府里的下人寻到的,尸首被抛在乱葬岗,舌头叫人剪了,还被符压了身,死状极惨。”
温荣和丹阳听到春燕的死状都忍不住打了个寒战,那凶手好歹毒的心肠,人都死了还要被剪舌头用符压身,这是明白着要散其魂魄,令其的鬼魂无处伸冤,永世不得超生。
温荣将手炉往怀里拢了拢,“估摸那背后之人是发觉春燕已被琳娘怀疑了,往后再无用处,又担心其将来会出来揭发,故才下此狠手。”
琳娘颌首道,“确是如此,我阿娘也知晓当初有人在安胎药里下毒一事,那些人将春燕的尸体丢在乱葬岗,就是存心要我们找到,不管怎么说,春燕也是从谢府出来的人,死状如此凄惨,无非是杀鸡给猴看,只是那些人也太小瞧我们应国公府和陈留谢氏一族。”
丹阳听了也担忧起来,“圣主和太后还在,可后宫已经是王贵妃的天下,其行事也不再收敛。后宫有些妃嫔的母家,在二皇子谋反一案中没落或查抄了,圣主的意思是留她们一条生路,可这两月,那些妃嫔死的死,疯的疯,再不济被打入冷宫。原本我还以为王贵妃是温柔贤淑大度的,不想这般狠毒和小心眼。将来王贵妃当了太后,作为外戚的琅琊王氏一定野心不小。”
琳娘抚摸着明显隆起的肚子,悠悠叹口气,“王贵妃是我阿家,奕郎继承大统,就算我是皇后,她也是太后,永远压我一头,故我根本没有资格也没有能力对王贵妃指手画脚。现在我只盼能一举得男,嫡长子做太子无可厚非,我也只需护好孩儿周全便可。”
温荣和丹阳不再说话,殿内一时陷入静默当中,丹阳本以为三哥成为太子后宫里就太平了,而大哥和二哥只要能保住性命她就十分安慰,不想现在得势的王贵妃也令人忌惮,好在三哥初心未改,一如往常的温文尔雅。温荣是单纯的顾忌王贵妃,否则晟郎和她行事也不至于如此低调小心,一切皆是为了让王贵妃和李奕安心罢了。
琳娘打了个哈欠,拢着暖炉的手收紧了些,随着月子变大,她愈发容易疲劳,也害怕着凉生病,琳娘朝温荣、丹阳说道,“这天气冷的紧,大殿聚不了温度,不如去厢房,我吩咐婢子生个银炭炉,我们再吃点热汤和点心,解解乏。”
温荣和丹阳也知晓琳娘是想靠在床榻上说话,现在琳娘虽嗜睡,但醒来后精神与气色都极好,卢瑞娘诊脉后也言琳娘胎气已稳,累了就多歇息,有精神时就多到院子里走走,到时候生产有莫大好处。
见温荣、丹阳同意,琳娘站起来去小隔间净手,丹阳吃了不少茶汤,也跟了过去,温荣一人无事先走出钟辰殿,在殿外的长廊上等她二人。
钟辰殿外的石榴树枯枝上只剩下些许残叶,在温荣目光接触到的一瞬,便凋零下一片,温荣的视线随落叶飘到了地上。
靴履声飒沓,一双皂靴闯入温荣眼睛,温荣登时就后悔不该一人站在这廊下等人,温荣蹲身道,“臣妾见过太子殿下。”
李奕倒也无出格的举动,只笑道,“外面风大,荣娘怎不在殿内与琳娘、丹阳她们说话。”
温荣道,“殿内太过空旷,颇为寒冷,琳娘邀请我们到厢房说话。”
李奕点了点头,“对了,这段时日晟郎都未进宫,便是参朝日,也是下朝就离开,不知晟郎在忙何事呢。”
“约莫是公衙里事物繁重,具体臣妾也不知了。”温荣小心回道。
李奕目光越过温荣肩膀,看到其身后琳娘和丹阳正从殿内走出来,眸光闪烁,小声地问道,“荣娘记忆里可有一口井。”
温荣猛地抬起头,警惕又疑惑地看着李奕……
☆、第二百二十八章 疑逐梦纷殊
看到温荣的表情瞬间凝固,李奕就明白自己猜对了。既然温荣记得,为何还不能明白他前世今生都不曾改变的心意呢。李奕目光有些茫然,怅然若失地说话,“我一直以为是因为温荣不记得了。”
见琳娘和丹阳越来越近,李奕面上浮出诚挚的笑容,声音也清亮起来,“如今太后和圣主皆卧床不起,就连被贬为庶人的大哥、二哥都被准许入宫探望,晟郎这般长久不见身影,难免遭人非议。”
温荣眉梢不动,蹲身谢道,“臣妾谢过太子指点,回府后定会提醒五皇子,不负太子的好意。”
琳娘走上前挽着温荣的胳膊,笑问道,“怎么了,奕郎还未去含元殿么,圣主身体可有好些,一会丹阳公主也要亲自去探望。”
李奕笑道,“这几日五弟鲜少进宫,我让五王妃提醒五弟,莫要忘了时常探望太后和圣主,”李奕又看向丹阳点了点头,“先才我陪长孙太傅在书房说话,丹阳打算何时去含元殿,可与我一道。”
长孙太傅是前太子李乾和二皇子李徵的嫡亲舅舅,长孙太傅曾力保二皇子,可无奈他胞妹的两个嫡子太过不争气。在李奕被册封太子之前,长孙太傅求圣主准许他告老还乡,现在圣主在位,长孙一府暂无性命之忧,但将来李奕即位,怎可能容得下他长孙一族。长孙太傅心灰意懒,意借交权保一府性命,不想圣主不肯答应,而李奕更多次拜访他长孙府。
原本长孙太傅皆托病不肯见,后来约莫是被李奕的诚心、执着感动了,不但重返朝堂。还对李奕另眼相看。李奕常邀请长孙太傅至东宫说话,东宫里的下人常看到他二人在亭台里煮酒论古今,似已冰释前嫌,如嫡亲舅甥。
丹阳望向含元殿方向,面露焦急之色,转头与琳娘说道,“琳娘。我记挂阿爷和祖母的身子。就先不去你厢房了。左右我平日也无事,若你不闲烦,我每日都过来陪你一个时辰。”
琳娘听了展颜笑起。“如此再好不过,自从搬入东宫,府里一应事务皆是尚宫局打理,我每日里闲得发慌。巴不得你们过来陪我。”
丹阳欢喜应下。李奕已经命人准备好前往含元殿的宫车,二人同温荣、琳娘告别后先行离开。
温荣陪琳娘到厢房歇息和用午膳。现在尚食局烹煮和盛送东宫的每一道菜,都有谢府心腹在旁盯着,温荣看见宫女史小心试菜的模样,心里忍不住叹气。这样的生活也太辛苦了。
谢琳娘看出温荣的想法,遣了下人无奈道,“荣娘。你是个心思玲珑的,否则也不会日日躲在府里避嫌。自从前太子、二皇子一党被清理后。朝堂上多了许多空缺,这几月,填补空缺的多是王家人,许多官职并非他王家人最合适。谢氏、杨氏族里的青年后生比之他们要优秀许多,偏偏只领到一些无关轻重的差使,如此氏族里的宗老已十分不满。”
弘农杨氏一族是现在太后的母家,陈留谢氏是琳娘与她祖母的母家,同她二人关系都极近,温荣想起之前丹阳在钟辰殿说的话,忍不住蹙眉道,“既然是外戚,不更应该避嫌么,王贵妃岂敢这般张扬大胆。”
谢琳娘摇摇头,“现在我每时每刻都要顾着肚子里的孩子,也想替孩子积积福,故根本没功夫也没心思对付王氏一族和王侧妃,好在王贵妃不至于残忍到对她的亲孙子下毒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