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端起茶汤吃了口。润了润嗓子,缓缓道,“是该罚。就罚茹娘抄写五十卷经书替赵二娘祈福,未抄完不允许出温府。”
温荣立即曲膝谢过太后,温茹长长松一口气,人差点瘫软倒地。她还以为会和阿爷五月一样,被关押在大理寺了。不想仅仅抄写五十卷经书就够了。
韩秋嬏一怔,这处罚也太轻了。还想再说什么,太后不耐烦地摆摆手,“好了好了,该罚的都罚了。你就省省心,有空回府多照顾照顾褚侧妃,不几月她就快生了。还有赵二娘,也应该在厢房里好生将养,将身子面子都养好了才是正事。难得大家到的齐,我在亭子坐了一上午闷坏了,你们陪我到樱桃园去走走。”
韩秋嬏和赵二娘自然听出了太后言语里的嘲讽,韩秋嬏对周遭人,尤其温荣、褚二娘等是恨之入骨。而赵二娘面纱下的伤疤早已扭曲变形。赵二娘的牙齿狠狠咬着下嘴唇,留下一道深弯的血印。赵二娘认定自己是最无辜的,她甚都未做。每一次纷争她都只是在旁瞧热闹,凭什么偏偏是她付出如此惨重的代价。她这辈子是毁了,可她绝不允许害她的人仍在世上活得滋润快活。
赵二娘紧握的拳头往宽大袖笼里缩了缩,触碰到冰凉尖锐的刀锋,目之所及的一众人,都该死……
宫女史扶着太后起身。太后朝丹阳招了招手,让丹阳过来扶着她。又命温荣去陪琳娘,笑道,“荣娘,现在琳娘是有孕之身,你可得替我照顾好她,若不是我年纪大,我都想亲自牵着孙媳妇。”
温荣笑着答应下,“太后放心,三王妃肚里怀的是太后重孙子,儿可是打着十万分精神,哪里敢疏忽大意。”
“你这孩子说的就是好听。”太后将手搭在丹阳手臂上,满足地点点头,“走走,听说园子里有郎君在斗诗,不知道奕儿和晟儿过来没有。他二人诗情虽也不错,但我还是喜欢杜学士写的诗,杜学士可真真是才华四溢,那诗写的旷远大气不失细腻,华丽却不会浮躁,一会我命人取了诗帖给你们瞧,你们都该好好学学。”
“是是,祖母评诗是最在行的。”丹阳在旁笑个不停。
太后扶着丹阳走出凉亭后,才忽然想起来,瞥眼瞧着丹阳问道,“对了,你夫郎的大妹妹,不就嫁给了杜学士吗,那小娘子可真是好眼光,好像是唤作婵娘对吧?过两日带进宫我瞧瞧。”
丹阳好笑道,“祖母好记性,连名字都能记得住,婵娘知晓了指不定多高兴。可这几日婵娘是不能进宫陪太后了,因为婵娘才为杜府添了个胖娃娃,这还未过月子呢。那小郎君笑起来像极了杜学士,好不讨人喜爱。”
“那是大好事啊,记得让婵娘将小娃娃的肚兜给琳娘。还有,过了月子让婵娘抱着娃娃进宫给我看看,陪陪我这老人家,我是十几年没听到娃娃哭的声音咯,延庆殿里太冷清,我年纪大了,等不起了。”太后满面笑意,可说话时眼里有几分落寞,目光在丹阳、琳娘等人身上徘徊,要求丹阳和温荣也早些生,多点孙儿陪她。
丹阳和温荣红着脸应下,众人说说笑笑地走下高地,忽然看见有几名年轻婢子,在台阶附近缩头缩脑、一副鬼鬼祟祟的模样。
那几名婢子看到太后、丹阳一行人,面露惊慌之色,转身就想跑开,可此番作态早引起太后等人的怀疑。
太后指着那几人,对内侍说道,“是谁家的婢子,这般没规矩,将她们捉过来,我要问个清楚。”
跟在二王妃韩秋嬏身后的赵大娘子本是一副事不关己、百无聊赖的模样,可看清那几名侍婢后愣了愣,是她赵府上的,而且是跟在大夫人身边的二等侍婢。
侍婢被内侍带过来,战战兢兢地跪在太后面前,眼睛一直瞟赵家娘子,赵二娘子蒙着面纱,垂首呆滞地盯住蜀锦绣鞋鞋尖,对周遭事情置若罔闻。无奈之下赵大娘子只得硬着头皮走出来,小心翼翼地说道,“回禀太后,她们是赵府的侍婢,约莫是有何事过来寻奴与妹妹,还请太后莫怪。”
太后蹙眉看了赵大娘子一眼,冷哼一声,“堂堂尚书左仆射府的婢子怎这般鬼鬼祟祟,何事不敢当面说,看了我们就要跑,你快些去问了她们究竟有何事。”
赵大娘子听了脸一阵红一阵白,先前在凉亭她们赵府就跟着二王妃一起丢尽面子,现在府里的侍婢又让她下不来台。赵大娘子心里腾起一股恼意,向太后道歉后,朝那些侍婢斥道,“为何不光明正大的请宫女史上来传话,府里平常都白教你们了,惊着了太后你们十条命也不够偿的。”
侍婢连连叩头求赎罪,却也不肯说究竟何事。太后不耐烦地挥挥手,赵大娘子才带了侍婢退到一旁。
赵大娘子皱眉不悦,“怎么回事。”
侍婢脸色极其难看,压低了声音将大夫人的话传了一遍,赵大娘子惊的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向侍婢,牙齿根都在哆嗦,“是不是真的。”
侍婢接着道,“大夫人知晓后立即回府了,吩咐我们过来寻大娘子和二娘子,还交代了不许声张。”
赵大娘子恍恍惚惚的也没听清婢子说些什么,只满脑子的噩耗,面上血色褪的一干二净,脊背发凉地回到太后等人面前,紧张局促地说道,“府里出了些事,奴无法陪太后游园了,还请太后恕罪。”
太后眉眼不动,“那你们先回去罢。”
赵大娘子蹲身谢过太后,朝赵二娘招手,不料赵二娘仍旧低头看地,根本不搭理她。赵大娘讪讪地走到赵二娘身边,使命扯着赵二娘的衫袖,“我们快些回府罢,阿娘还在府里等我们。”
韩秋嬏蹙眉上前,低声问道,“府里出什么事了,要不要帮忙。”
赵大娘子张了张嘴,说不是,不说也不是。
太后彻底没了耐心,不耐烦地看了她们一眼,“嬏娘,你在这陪着她们,丹阳、琳娘、荣娘,我们走吧。”
太后转身离开,赵大娘子反而轻松下来,红着眼睛靠近韩秋嬏,附耳说道,“我大哥被杀了,今早在西郊发现的尸体。”说着说着赵大娘子的眼泪就落下来,“二王妃,也不知赵府是不是真的惹着丧门星了,一连串的祸事,二娘的脸毁了,现在大哥又没了,你说我们该怎么办啊。”
韩秋嬏也惊讶地张大了嘴,她和赵家娘子的交情其实并不深,不过是因为嫁给了二皇子,故才和赵府有了往来罢了。故虽震惊但也不会悲伤难过,只是帮着赵大娘去推赵二娘子,“你大哥遭了祸事,快点随你姐姐回去,别杵在这儿,我还要去陪太后散心的。”
赵二娘整个人都在发抖,极度的悲愤和仇恨下她隐隐感觉到赵府要完了,她被毁了,大哥死了,阿爷和二哥每日回府也都是愁眉不展,唉声叹气的。
赵府要倾覆了,反正赵府也要倾覆了,赵二娘猛地抬起头,看到不远处太后正与谢琳娘等人谈笑生风,温茹娘捂着肚子笑的直不起身,就连刚才还向她低声下气道歉的张三娘,也腆着脸凑在丹阳身边献殷勤。
白晃晃的阳光刺得她视线模糊,赵二娘眼里凶光越来越盛,抬手扯下面纱,原本白皙无暇的面庞上爬着一道狰狞的伤疤……
☆、第两百零七章 无声相与恨
“啊!”
众人正谈的兴起,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两声惨叫,回转过身俱被眼前景象惊得目瞪口呆。
赵二娘呲牙咧嘴面目扭曲,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接连将韩秋嬏和赵大娘子都推倒在地上,紧接着又从袖笼里抽出一把锋利的尖刀牢牢握住。
韩秋嬏、赵大娘和侍婢皆被利刃吓的连连后退。赵二娘扫视了一圈,直愣愣地瞪着太后,大喊一声“你们欠我的,我要你们死,都去死。”
紧着就朝太后和琳娘等人冲了过来。宫女史忙将太后和丹阳公主护在身后,再要去拉谢琳娘和温荣时已经来不及了,赵二娘转眼间就跑到了面前。
发疯失了心性的赵二娘见砍不到太后,立马转了方向,面朝琳娘。
烈日下泛着寒光的锋利尖刀朝谢琳娘直直刺下,周围所有人都吓的面无血色,一动不能动。
唯独温荣见事出危急,也顾不上其他,一个跨步将琳娘紧紧护在身后,为自保又抬手去挡尖刀。随着刀尖扎入手臂发出一声闷响,鲜红血水涌出,染透了温荣的藕荷色大衫袖。
周围响起一阵惊叫,太后怒斥宫婢和内侍是废物,焦急地让内侍赶紧将温荣救下,制服那个疯婆子。
温荣痛的整个人摇摇晃晃,眼睛一片模糊,赵二娘见未扎到要害,不肯罢休,猛地拔出尖刀,又朝温荣的胸口狠狠扎下……
就在尖刀即将扎进温荣胸口的一瞬间。将太后护在身后的宫女史忽然跃起,重重撞向赵二娘,二人一起摔在地上。赵二娘手一松,尖刀哐啷一声掉在温荣的脚边。
见状内侍一拥而上将赵二娘摁在地上,不远处的赵大娘是面如金纸,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幕,眼珠子一翻,彻底晕倒在地。
韩秋嬏亦是瞠目结舌,可看到赵二娘的尖刀即将刺进温荣胸膛时。她心里产生了一丝快感和期待,可惜最终还是没有成功。温荣只是手臂受了点伤。韩秋嬏暗喜后也陷入担忧中,赵二娘是被她从赵府带出来的,出了这事,心里还是有些后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