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顾然抬着眸子盯着日野仁看。
日野仁丝毫没察觉北顾然的不妥。
换句话说,她赌的没错,日野仁确实没有亲眼见过日野明美。
最多是在电话上联系以及见过照片。
“明美?”日野仁有些奇怪。
北顾然垂下眼。
实话说,日野仁长相很普通,不胖不瘦,用一句话来描述形容就是丢进人群里就消失不见基本不会被认出来的普通平凡路人。
但是他脸上有汗,喘着气,身上穿着衬衫却没打领带或领结,看上去甚至有种衣冠不整的感觉——他就是这样,一脸急切和激动,一脸焦急和担忧地出现在北顾然面前,这个急匆匆的中年男人一时之间让北顾然忘记了她想要说什么。
“日野先生。”北顾然叫道。
“不是说了叫我爸爸就好了吗。”日野仁冲她笑了笑,随即说,“你是不是感冒了,怎么挂着口罩,声音也怪怪的,快上车,我带你去医院。还有你的手怎么了?”
“……”北顾然沉默了一会。
没错,日野仁——日野明美或者说贝嫴冉的亲生父亲。
那个因为贝嫴冉是个女孩而放弃了她却在十四年后因为无子又重新出现的亲生父亲。
而日野明美就是那个十几年前日野仁的笑料丑闻中的半个主要角色。
北顾然沉默地望着日野仁,像是在打量着他。
事实上,北顾然没想到会出现这样一个日野仁。
她没想过放弃了贝嫴冉这个私生女让她做了多年孤儿最终被一位老人领养却没有好好教养的——贝嫴冉的亲生父亲竟然是这样的一个人,平凡、普通、宽厚、甚至不严肃。无法想象是这个男人在十几年前冷酷地拒绝了贝嫴冉这个私生女的存在。
“怎么了?”因为北顾然的沉默,日野仁看起来有些不安,有些不知所措。
尽管日野仁才是成人,而北顾然只是个少女,两人的状况却让两人看上去身份对调。
“我是来把银行卡还你的。”北顾然最终说,她从口袋里掏出了那张大和银行的全新的银行卡。近乎无限透支的信用卡——更确切地说,那是张近乎无限透支的信用卡的副卡——只要主卡能用下去,这张卡就能用下去。
如果她没猜错,主卡的主人是日野仁。
这也是她没动用这张卡的原因。
“明美?”日野仁显然是怔住了。
“我是北顾然。”北顾然平淡地说,“也不打算成为日野明美。”
“……”日野仁望着北顾然,半晌没有说话。
她的话显得很无情,就像是要戳破日野仁极力想忽视的、掩饰的不安预感。
“你后悔了?”日野仁慢慢地说。
“贝嫴冉有心脏病,”北顾然顿了顿,“我不想改变安静的生活了。”这句话连起来是很严重的语病,但是日野仁显然对此没有真的理解。
对他来说,贝嫴冉和“我”是指同一个人。
“明美你不是说你会考虑,你已经同意了……只要我安排好新的身份和所有一切你就会转学到大阪来过新的生活吗!”日野仁这回是真的有些急了,“心脏病的事爸爸会给你联系最好的医生……”
北顾然看着日野仁,语气不变,“谢谢日野先生给的日野明美的身份,我很高兴,也很感激。”
医保卡、学生证——新的名字、新的身份、新的生活。
这就是日野仁给予的贝嫴冉这个他希望认回来的私生女的一切,并且惠及了北顾然。
所以日野明美有两个身份,所以北顾然才能用贝嫴冉的身份落下户口。
但尽管如此,她没有打算夺取本属于日野明美的一切。
“明美……”日野仁有些沉默。
北顾然强硬地将银行卡塞进日野仁的手里。
她没想过会遇上这样的日野仁——这样关心着日野明美,真心对待这个私生女的日野仁。难怪他会愿意给她提前把学生证和医保卡寄过来,甚至给了日野明美一张无限刷的信用卡。
如果北顾然当时让警方介入了日野明美的死亡,必然会查到四天宝寺的学生档案,自然就会查到日野仁身上,日野仁也会知晓日野明美的病逝。
或许让他知道也是好的。
尽管那会悲痛但总比起他的女儿病逝了,他却丝毫不知晓要好太多了。
可是,北顾然无法解释她自己的存在。
她只能不说谎,却无法不隐瞒。
北顾然一开始没想到会这么快和日野仁见面,因为日野明美不管怎么说都是一个私生女,日野仁这种态度出乎她的意料。
但,现在她不来大阪解决这件事,日野仁极可能就跑到东京去找她。
“我想保留那些日野明美的学生证和医保卡,但是同样的,我要在东京在冰帝,做我的北顾然。所以,银行卡还给您。”她语气平平淡淡,始终不像是拥有什么情绪。
天色暗了。
日野仁的神色有些晦涩不明。
“我回去了。”北顾然单手拉了拉她的背包,“明天还要上课。”
日野仁像是被她的话唤回了神,连忙说道:“明美,你要在东京冰帝上课爸爸不反对,但是这张卡你还是收着吧。”他又把卡放进北顾然的手里,“这么晚了,我派人送你回去。”
“……”北顾然轻轻叹了口气,“不用了。”
她真的不知道如何面对这个男人。
日野仁是以父亲的身份站在这里,北顾然却无法以女儿的身份站在这里。
或许日野仁十几年前放弃了日野明美,但现在他后悔了,真心的想要弥补。
或许日野仁根本不知道日野明美的母亲就这么把日野明美丢在孤儿院。
或许……
但,这都与她无关才对。
“我会保留您的电话,但我不想改变一个人的生活,更不想参合到日野家族中去。”北顾然说,“信用卡我用不到。”
“……”日野仁拉开车门的手一顿,“也对呢,明美有心脏病还是静养好。”他像是为她寻找理由。
“……”北顾然默认了他的说法。
“如果明美以后想来大阪再联系爸爸吧,在东京生活也好,爸爸安排人去照顾你可好?”日野仁对她笑着说。
“我不喜欢太多人,太吵。还有,我不希望您暗中派人跟着我。”北顾然说。
“那就安排三到五人,你总需要人照顾。”日野仁一步步妥协。
“我不喜欢。”北顾然径直拒绝。
“……”日野仁一时没说话。
“……”北顾然也不说话。
日野仁不知道怎么面对一个十几岁的女儿,北顾然也不知道如何面对这个根本与她没有血缘关系却不得不为了身份而默认的父亲。
半晌,北顾然垂下视线,看着他塞进她手中的银行卡,“我会好好生活,您也可以来东京找我,但是我希望没有其他人其他事打扰我的生活。”她的声音很低,在凉凉的夜中突然像是融化成了一抹清浅的柔和,“如果可以的话,可以送我去新干线车站吗,我想回东京了。”
“好的,好的。”日野仁连连答应,他拉开后车座门,让北顾然坐进去。
“去新干线车站。”他对司机吩咐了一声,才坐了进来。
北顾然望着车窗外的灯光流转沉默不语。
或许换个身份来大阪真的是个很不错的主意,尤其是在冰帝那一些意外,那些本该不用发生在学校里的事都可以避免。
但,她顶替贝嫴冉的身份已经是她的极限。
北顾然拒绝失去她自己,北顾然就是北顾然,就算可能被发现她这个突然多出来的无法解释的存在的身份也不能失去北顾然这个属于她自己的身份。
她坚持。
尽管这可能无情无义,可能对他人造成伤害,她依旧坚持。
很快,车子到了新干线车站。
北顾然看着日野仁把新干线车票交给她满脸复杂和担忧的神色,“我搬家了,如果要找我就来冰帝。”她最终还是这么说。
“那明美现在住哪里?”日野仁连忙问。
“我希望您不要调查我的事,你知道心脏病——”北顾然没继续说下去。
“好,爸爸答应你。”日野仁几乎是一求百应。
“……”北顾然突然将那张大和银行的卡塞给日野仁,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就飞快地说了一句话,“贝嫴冉很高兴你还是愿意找回这个女儿……”北顾然不知道贝嫴冉是怎么想的,但既然她愿意以全新的身份去大阪,那么北顾然那当做她是满怀欣喜和期许的,至少有一半是这样。
她不可能叫日野仁父亲。
如果可以,她不想给日野仁留下任何希望。
如果可以,她不想来见日野仁,也不想让日野仁认为日野明美还活着。
并不是害怕身份的暴露,只是不想夺走那个孤单的心脏病发死在宾馆里的女孩仅剩的东西。日野明美最后的离开甚至没有一个真正的亲人去送别……
欠她的债,他日相还……么。
她欠了那个女孩的债,恐怕还不起。
“……也很高兴有你这样的父亲。”她的声音很低,沉浸在夜色中极少见的显露出一抹柔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