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千雪抽噎着,喑哑着嗓子小声道:“我知道。”
小回子又道:“小主怀着孩子,可不兴流泪,伤了自己不说,更伤了孩子。好不容易,才安稳下来。”
云千雪也不听劝,还是哭个不住。小回子忙去请了李香薷过来,奈何云千雪哭的汹涌,怎么劝都劝不住。李香薷只好连哄带劝,把混了安神药的安胎药给她喂下去,她才终于迷迷糊糊的睡下。
小回子瞧着云千雪满脸的泪痕,不觉叹息着说道:“这会儿是好了,可明天起来,怕是又要难过。”
李香薷也是随着一叹,道:“有什么法子,这么些日月,小主心里是有多少的委屈搁着。总憋在心里,倒是不如发一发才好。从今晚开始,留心伺候着便是了。”
绿竹正忙着收拾行李,瞧见二人不知道在嘀咕什么,便有些语气不善的打断了她二人道:“都在小主这杵着做什么!如今小主有孕,明日晌午就走,多少东西要收拾呢!”她说着,特意支开了小回子,李香薷刚要离开,绿竹便挡在了李香薷的身前,冷冷睨着她道:“李香薷,你与沈采女到底是什么关系?”
李香薷淡然看着她,和缓一笑道:“自然是采女与宫女的关系!”
绿竹大不认同,眯目眼睛一转不转的盯着李香薷道:“那我且问你,你昨个儿黄昏躲在御苑的假山后面与沈采女说了什么?”
李香薷一震,别扭的含笑,道:“不过是路上遇见沈采女,问了些小主的事儿罢了,怎么,我与旁人说句话,你也不让吗?”
绿竹并不知道她们说了什么,只是那时候云千雪找李香薷,她让映书去寻李香薷的时候,映书瞧见李香薷与沈采女在假山那边说话,回来便把自己所见所闻全告诉给了绿竹。“没有不让,你们是旧相识,说些叙旧的话,自然没什么。可你万万要小心点儿,别让我逮着你要害小主。”
李香薷淡淡哂笑,“别说的小主好像是你一个人的主子似的,我在小主身边也快半年了,若是当真想害她,几时都能动手。你有这个心力来防着我,倒不如想想怎么能盯好这虎狼环伺的周围吧。”李香薷说着,大是不屑的转了身。
绿竹却是不怒反笑,道:“这个你放心,只要是不怀好意的人,我全都盯着呢!”
李香薷不置可否的一笑,越走越远。绿竹不觉咬牙,叫了小回子一同将云千雪扶去了床榻上。
第二日,云千雪醒的很早。一睁眼睛,便觉着腰上发酸。她也不动弹,只一转不转的盯着帐外的窗子。看着天色微明,直到阳光出来,铺洒在窗上,她才缓缓的开口叫了值夜的人进门。
一番梳洗收拾停当,李香薷已经将早膳准备好了。云千雪从屋子里出来,瞧见东次间的桌上已经摆好了饭菜。因着昨晚哭过的缘故,她眼睛有些发肿。看着桌上摆着盘盘碗碗,还未彻底醒神,更提不起食欲。
李香薷一眼便瞧出来,更知道云千雪要说什么。忙道:“奴婢让人做了阿胶糯米粥,还有砂仁肘子、参芪鲫鱼,那肘子包着荷叶,三蒸三炖,一点儿也不油腻。都是补气血,保胎安神的药膳。小主昨日心思惊动,到底该补一补,不为自己,也未肚子里的那个不是!”
云千雪这才勉强坐下,静静的拿勺抿了一口含在嘴里。李香薷拿她腹中的孩子这般劝着,竟也让她吃下去大半碗,实属不易。
等撤了早膳,云千雪问了一句行李准备的如何,听小回子与绿竹说准备妥当,便也不再说什么。只独自一人坐在西边的暖阁里对着窗边花几上摆着的花草发呆。
李香薷、绿竹与小回子三人看着都害怕,却也猜不准云千雪的心思,生怕这样一劝,反倒是如昨天晚上一般弄巧成拙。
所幸,云千雪不哭也不闹,整天都是淡淡的。便是与和敬夫人坐上马车,往宝华寺的路上,也是旁若无事的样子,让人看着是忍不住的焦心与担忧。
一连几日下来,云千雪白日里瞧着没事人一样。可等到了夜里,她一个人躺在床榻上的时候,经常会被无端的噩梦惊醒。有时是霍延泓被软禁的凄惨样子,有时是霍延泓被一箭穿胸的样子。
总归,是没有一次能梦见霍延泓平安的。
云千雪被吓得无比清醒,这一夜,就再也睡不着了。她也不动弹,就静静的躺在床榻上等着天亮。一遍一遍轻抚着凸起的小腹,一遍一遍念叨着心经。可念来念去终归无用,她仍旧不能静心,不能安安稳稳的睡上一觉。
后来,她便一整日的抄写佛经,等到黄昏的时候,就把这心经送去佛堂里。她怀着孩子不便多跪,每一次便只端着念珠,跪上小半个时辰。心里却仍旧烦乱,她也不逼着自己,任凭脑袋和心里胡思乱想。嘴里仍旧念念有词。
这日黄昏,她正忍不住去想,自己怎么是这般三心二意的人,脑袋里能想着旁的事,嘴里还能念叨着背下来的经文。
耳边忽然响起了一个清越的声音,带着玩味笑意,生怕惊动了她似的,轻声悠悠地说道:“女施主求的什么?这样虔诚?”
☆、第67章 你回来了
这个声音,云千雪如何会不认得!她每晚入梦,总是因为这个声音痛苦的呻吟而惊醒。她抬头,竟瞧见霍延泓从佛像后面走出来。如神袛一般的英俊容颜,带着满面与满眼的欣喜笑意。就站在她的眼前,触手可及的眼前。
云千雪拿着念珠的手上一松,一整串珠子落地,四散开去。她便怔怔的,有些迟疑的盯着霍延泓。
他浓重的双眉微微挑起,嘴唇与眼角带着化不开的宠溺与温柔,一双深潭水的眼眸,专注又痴缠的盯着她的眼。
云千雪双眼一酸,脑海中闪过了无数个念头。
“是做梦?是霍延泓的魂魄回来了?他回来了?不,我这般憔悴的样子!我这般臃肿而蠢笨的样子,怎好教他瞧见。”
云千雪的思绪最后落在自己的脸上,用她自己所能用的最快速度,站起来,然后转身,想要立刻逃出这间佛堂。
“你要跑去哪儿呢?朕已经教人把门锁上了。”这声音真切的钻进云千雪的耳中,让她的心倏地放下,却又跟着悬了起来。说不出的尴尬与焦灼,非要立刻避开他才算完。
霍延泓却是极快的走到云千雪的面前,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臂。无需多用力,那么轻轻的一拉,便是将云千雪整个人都拉到了怀里。他又怕伤了她,那么小心翼翼的怀揣着珍宝一样,箍住她的双肩。垂头时,云千雪滚滚而下的眼泪,正落在他月白袍子的胸前杜若花纹上。这晶莹如玉珠子一般的鲛泪,让霍延泓觉着分外的珍贵。
他忙半蹲下来,仰头用双手接着那泪珠,一颗都不教落了地。“你这样哭,倒不如叫我立时就死了吧。”
云千雪被这个死字惊得浑身一颤,下意识的紧紧攥住了霍延泓的双手。生怕一眨眼,他就会消失了似的。她嘴唇几度开合,看着霍延泓眼中化不开的思念,只稳了稳心神,将泪意忍去,缓缓道:“你回来了。”
这一声,似乎霍延泓不过是去上了一趟朝而已,仿佛没有冷宫的那些日子,也没有独自在文华院的那些日子一般。他又回到长乐宫,在她睡眼朦胧的时候,坐在床塌边。她轻缓又婉转的道了一句,“你回来了。”
霍延泓的双眼一雾,说不出的愧疚与懊悔,抬手擦着云千雪眼睛上的眼泪。忽地长嘘口气,猛然将云千雪拥入怀里,良久,亦是声音哽咽,道了一句:“是,我回来了。”
这一句,将云千雪心底的委屈与辛酸,尽数的唤了出来。她眼里又是不住的涌下眼泪,似乎分别不见的这数月里,只能用眼泪来倾诉。多说什么,都是冗余和尴尬。
霍延泓却将下颌靠在云千雪的脸颊边,小声的在云千雪耳边低语,“对不起,不该让你去冷宫;对不起,不该放你一个人留在宫里;对不起,不该连你病了,却还浑然不知,连御医也不能帮你叫;对不起,不该由着恶奴欺你害你;对不起,不该自以为是的觉着将那些人都带走,便不会有人为难你;对不起,不该让如嫔有害你的机会;对不起,你有了孩子,该陪在你的身边;对不起,你受了惊吓,朕该安慰关怀……朕现在后悔了,朕以为,在冷宫里,那院子独立又幽静,总不会让你遇险;朕以为,住在关雎宫,让和敬照拂你,便是一切都妥善。可到底,让你受了这么多的苦。可朕也害怕,怕你厌恶朕,最怕你恨我。”
云千雪听着这字字句句,一句一个对不起,将她的心生生的揉碎。
原来他都知道,原来他动了那么大的气,转头,却仍旧时时看着护着她。
原来,这么多年,她都觉着自己遗世独立,孤立无援。竟从未察觉,至始至终,他都在她的身边。用她看不到,猜不到的方式守着她。让她免于苦难、免于惊惧、免于悲恸,妥善的捧着她,细心的呵护她。
云千雪抬眸,自霍延泓的眼中,看着完完全全的自己。那种温暖热切的温度,便似她身上挂着的那块玉佩,每当手指碰触到的时候,永远都带着温润的暖意。
霍延泓眼神带着些小心,甚至做小伏低,望着云千雪道:“你离开长乐宫,什么都没有带,朕特意让尹航将那块玉佩送去给你。你从前答应了朕,会来找朕。可你还是没有开口,青萼,你就那么不愿意见朕吗?如果现在还不愿意,朕可以马上就离开。由着你的意愿,想怎么过就怎么过。只要你开心,朕都乐意。”他说着,忽然松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