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竹不觉嗤笑一声,用奇怪的眼神打量着李香薷道:“我瞧着沈小主带你也算亲厚,你这人也忒不厚道,这样背后说相熟的人,只怕往日里,还不知道怎么在背后议论我们呢!”李香薷听着这讽刺的话,也不做声。
云千雪淡淡一笑,说:“我还是喜欢清净一些,也受不来头一面儿就这般热络。何况如今我虽然出了冷宫,到底也是个代罪之身呢。少与旁人来往,也算是不连累她们了。”
“小主可别这样说,等着皇上回宫,就好了!”绿竹忙宽声劝云千雪。可云千雪听到“回宫”二字,有些愣了神,没再说什么。
晚膳的功夫,小回子进门向云千雪请了安,愁眉不展的与她说道:“小主,那裹了山楂汁的酸梅不是在宫里出的问题。奴才费了好大的力气,请内府局的同乡查下去。他在宫外,那酸梅刚上车的时候就拿出来试了,已经染上了红果汁。问题出在送酸梅进宫的铺子里。可再深查下去,就查不出来了。”
绿竹压抑不已,又惊又急的说道:“手都伸到宫外了,这得打点多少的人,费多少的力气?”
云千雪禁不住一笑,清凌凌的,眼神温然漫过小回子满脸的愁容,幽幽道:“哪儿用得着费什么旁的心力呢,宫里一切如常。从送酸梅进宫,再到宫中的宫人,都不必打点。如此才更妥善,就算真发现,能如何?宫外的铺子,难不成还能存心害宫里妃嫔的孩子吗?到时候一个没注意,揭过去也就罢了。”
绿竹紧紧的皱着眉,不甘心的说道:“总脱不开宫里人的指使,奴婢就不信,一点儿蛛丝马迹都没有?叫京兆尹捉起来!”
云千雪不以为然的笑起来,反问道:“捉起来?凭什么?”
绿竹气鼓鼓的说道:“就凭她们给小主的酸梅里搀了红果汁!”
“捉贼要见赃,他们行这些事儿的时候必定极隐秘,又是在宫外。咱们在宫里束手束脚,就算想使力也不知道怎么使力。何况,能给宫里供应东西的,都是皇商。别瞧是个小小商铺,其背后盘根错节。牵涉到皇族世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岂是你想动就能动的呢?”
云千雪说着,眉心不觉蹙了起来,这件事儿到真是难为她了。若说是宫里的人,那么抓住动手脚的,顺藤摸瓜,扯出萝卜带出泥,只要一举抓个现行,谁也跑不了。可这酸梅从源头就出了问题,便越发查不明白,更是无从下手。云千雪放下手中的银筷子,一味的蹙眉也不说话。
“可知道这商铺是哪家的?”李香薷仔细的向小回子问道。
“是皇商曹家,他们专司送进宫的食材,直接供给御膳房和六尚。这曹家也有些来历,上元朝那会儿,先皇英妃有孕,因着吃食出了问题,便换了原来的皇商,由曹家接手的。如今算算,曹家在这一块儿,已经几十年了。若非有本事,这么大的肥缺,哪儿能一直让他家占着!”
小回子细细的回着,话罢想了一想,又道:“听说,曹家的姑娘不久前嫁进了太原郡侯府,做了世子的侧夫人。”他说完,见李香薷面上糊涂不已,解释道:“太原郡侯是敦妃的娘家,这太原郡侯世子,是敦妃的娘家哥哥。”
绿竹咬唇,笃定的说道:“奴婢就知道,那敦妃不是个好的。之前毒蛇的事儿,就是敦妃家里沾手的,蹊跷的很!”
李香薷双眉动了动,问云千雪道:“小主,这敦妃有没有可能是背后陷害小主,又害了奴婢一家的人?”
云千雪也不能笃定,一壁挥手让人将膳桌撤了,一壁用帕子擦过手,道:“那铺子既然是曹家的,曹家终归是跑不了。可外面的皇商,为了自己的利益,在朝中也是左右逢源。不过,单单一个皇商家的姑娘,竟能嫁入士族高门,做了侧夫人,也是本事。若说其中是无缘无故的,哪儿说得过去!我也说不好,可能是有的,却也未必能说准。”
绿竹咬牙道:“必定是敦妃要利用曹家的便利来害小主,才允了曹家婚嫁之事。可真是不择手断啊!”
云千雪微微一笑,轻声慢语的说道:“士农工商,商人为末。纵使是皇商,那身份又能高去哪里?照比寒门庶族的官宦之女,更是上不得台面。若真是如此,曹家姑娘,也是大齐开朝头一人,以商人女嫁入士族的了。可真真儿的得脸!敦妃母家连这个脸面都不要了,这般‘忍辱负重’,不知心里打的算计是有多大呢!”
“可眼下,咱们该怎么办?”小回子看着云千雪笑靥深深,没了主意。
云千雪幽幽道:“还能怎么办?如今仔细盯着,小心防备罢了。难不成真让京兆尹去抓人吗?便是抓着了,刑讯取证一番,只怕早就漏出了风声。到时候胡乱交出个结论,不仅没有个结果,还让他们杀人灭口,再也没有了证据。”
绿竹大是不情愿,却也知道云千雪说的有理,只愤愤不平道:“真是便宜这些人了。”
云千雪勉强支起腰,起身缓步走到窗边,看着渐渐沉下去的日影,将天边的霞光映的一片血色,只抿唇道:“这一次侥幸逃脱,未必次次都能逃脱。”她沉吟着,一边抚着小腹,一边极尽温柔的与小回子说道:“这次的事儿便就此作罢,可曹家、去柳府知会一声,请卓大爷心里有个数。”她眉目衔着澹然的笑意,眼中却杀机毕现,轻缓道:“要害我孩子的人,一个都不能轻纵。”
☆、第62章 替罪羔羊推荐票满1500加更
酸梅是云千雪日日都吃的,若她的肚子无事,这件事不了了之。另一边的幕后黑手,行事这般谨慎周全,难免不会觉得她已经察觉。到时候,只怕为保无虞,会将一切证据都抹掉,将那有问题的铺子处理了。
为防打草惊蛇,她自然不能让这件事轻易的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不仅不能作罢,还要让这件事发出来,在不惊动宫外的情况下,逼的背后之人不得不弃了宫里的小卒子,保住宫外的皇商铺子。
抱着这样的打算,云千雪不得不三思再三思、谨慎再谨慎。让这件事发生的合理,不引人怀疑,不会让那人在心里生了警惕。让这件事顺其自然,进行的恰到好处。
云千雪为了这件事近乎是日日忧思,可很快,在八月末的时候,便出了一件极怪异的巧事。
这一日,沈青黛无缘无故的,竟拉着与她交好的采女冯岚来了文华院看望瞧云千雪。
平时,云千雪虽偶尔的会与沈青黛在御花园碰见,沈青黛每次都十分热情的与她说话,可云千雪对她却并无什么好感,也总是亲近不起来。
此番,沈青黛不请自来,虽说不算无礼,到底也是唐突。
进了屋子,云千雪清清淡淡,带着客气的笑意,请两人道暖阁安坐。
冯采女有些不好意思,与云千雪行了平礼,便是尴尬的坐着也不说话。
沈青黛便极是开朗友善的介绍起两人,又拉着两人说了好些闲话。沈青黛是青州牧的女儿,自小也是在青州长大。说起家乡风貌,不必旁人插言,能一直侃侃而谈。
六宫后妃,瞧过海的人极少。沈青黛每每说起家乡海边的风景,很是引人入胜,听的人便是尤为专注。
“那一回正逢父亲去海边的渔村巡视,我家虽然是在青州,可离着真正的海边儿是极远的。也就有过那一次,央求了父亲待我去了一趟。当晚住在那边的渔村里,夜里,那景致可真是美不胜收!月出皎皎,清风拂面,掺着海风的味道,咸咸的带着潮气。那小渔村边儿上的海岸陡峭高峻直耸,你站在下面去看天上,月亮是小小的一块儿。听着海浪一高一低,一会儿拍在礁石上,一会儿又落下的声音,想是唱歌一样呢!还有小童挽起裤管儿,蹲在礁石上去逐浪戏水。若不是父亲拦着,我也要去一去的……”
沈青黛喋喋不休的说了许多,冯氏不是第一回听见,神情是淡淡的,却也很是认真的倾听。
云千雪不禁一笑,随意的说道:“我倒是没去过海边,不过听沈采女这样说,倒是让我想起西周东坡所书的《后赤壁赋》,江流有声,断岸千尺,山高月小,水落石出。”
沈青黛一怔,似乎没听懂云千雪的话,尴尬一笑,“赤壁又没挨着海边儿。”她说话间,抬手随意将炕桌上放着的酸梅含在嘴里。这一含不要紧,却酸的她拧了五官,极是难受的样子。可当着云千雪与冯采女的面,又不能失了仪态。嘴里难受了半晌,只得背过身子,用一只袖子遮住脸,将嘴里的酸梅吐在另一只手上。
她这般模样,惹得云千雪有些过意不去,关切的问道:“沈采女不要紧吧?”
沈青黛面上大不自在,将吐出来的酸梅给了跟着的贴身宫女,忙牵起绢子,擦了手。一边摇头,一边端起茶盏,咕咚咕咚,牛饮一般将茶水全都倒进了嘴里。最后含了一口,半晌才咽下去。如此,总算缓过神,对着云千雪赧然一笑道:“让你们见笑了。”
云千雪恍若无意的摇头,忙叮嘱宫人捧来一些甜一点的蜜饯过来。沈青黛与冯采女两人吃了一些,再不提青州的风景,又扯了裁制冬衣的话与云千雪说。可是没说一会儿,沈青黛忽然觉得手背上痒的难受,兀自挠个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