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妍不以为意,慢悠悠的起身,冷然道:“该说的话我都说完了,这用度我没什么异议,已经盖好了金印,让人送去了六尚与内侍省。有什么不当的地方,那是贵妃的事儿,与本宫可半点儿关系都没有!”秦妍说着,也不等顾临怡说什么,掉头出了漪澜殿。
披上银鼠皮的斗篷,接过弦音递过来的手炉,秦妍心里存着一团疑,直回了重华宫,才听她问弦音道:“贵妃宫里烧的香料,可有麝香?”
弦音倒是没注意那熏香,摇了摇头,道:“娘娘闻出来什么了?”
秦妍双眉高高的一挑,并没有回答弦音的话,而是幽然自语道:“贵妃如今是越来越奇怪,里里外外,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
弦音啧啧道:“照说原本是正妻的名分,如今是屡次遭贬黜。年初那会儿,弄出了那么大的动静,也没见得着皇后的位份。别说是贵妃那般心高气傲的,换了别人,也早就气的脱胎换骨了呢!只不过如今皇上待贵妃,眼瞧着是亲近了许多。到让贵妃敢处处都针对着元妃!”
顾临怡打着整治内侍省与六尚的主意,雷厉风行的下了手。贤妃到访的那个下午,便立时让人清查了六尚与内侍省,此举,打的六尚与内侍省的人是措手不及。
照说亏空这种事儿到了年关,各司各院难免都会有那么一些。只不过年下,上面的人一心为着年宴、以及腊月、元月相继而来的宫宴忙碌不已,谁也不会去深究。等到这年过去了,各司各院的管事,便会想法子将主子的赏赐变卖,或是收了官员的贿赂,去帮着讨好各宫得脸的主子娘娘,再或者,便是各地皇商变着法的孝敬,来填补这个空缺。
谁承想这还没到腊月,贵妃便忽然派人清查,自然是一抓一个准儿。贤妃又批了折子下来,称病不管。便只剩下贵妃一头做大了。
这第二日一清早,六尚的尚侍曲宝怜、内侍省的总管太监张保两人带着六尚、内侍省六局的各司各院的总管,如数被宣到了未央宫。
六局二十四司,司级女官便是各两人。六局的管事太监,也有数十人之多。如今这一众人都齐刷刷的跪在漪澜殿正殿的明间儿里。
顾临怡穿着一身蜜合色缠枝梅花六团袄子,葱黄绫棉裙。外罩着一件玫瑰紫二色金银鼠比肩褂。烧蓝镶金花钿拢着一头的青丝,极是端庄明丽。眼角微微一扬,带着几分肃穆与凌厉,瞧得众人皆垂首不语,连大气也不敢喘。
“内宫局,六局二十四司,内侍省,十二监、四司、八局,竟是一大半都出了亏空。可真是本事!你们谁来跟本宫说说,这里面的银子都跑到哪儿去了?”
☆、第54章 赐金怀乡推荐票满5000加更
顾临怡这话问出口,让殿下跪着的众人皆是倒吸了一口冷气。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曲尚侍在宫中日久,又是六尚之首,当即垂着头,膝行着上前,回道:“今年年初因着地震之事,太后曾支了些后宫的用度,为扶风县赈灾已示天恩。后来太后与元妃娘娘离宫去九华山,也是多支出去了一点儿。”
“这些本宫都知道,可那都是前半年的事儿。中秋那会儿,本宫查过后宫的开支用度,还无甚出入。怎么过了十一月就差了这么多?眼瞧着年关,就已经亏空到这个份儿上,这年要怎么过去?”顾临怡这话便是强词夺理。
宫中养了这么些人,哪一处的开支不是流水似的。逢年过节,宫里的主子手里一松,免不得要寅吃牟粮。像是嘉妃、舒昭仪那等,提前支银子,也不是没有过的事儿。各司各院都晓得这两个是不好惹的,是尽量的满足。再如纯昭容、诚淑仪诞下皇子,这用度,免不得就要再往上添一些。
中间有些亏空,只要各司各院的总管能填补上,谁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左右宫里的用度是有数的,真是亏空入了谁的兜儿里,早晚也得从旁的地方找补回来。如此,才有宫人敢克扣无宠妃嫔的用度,除了自己贪墨,也是为了平衡花出去的银子。
不过这样的事儿主子娘娘不计较,不代表就是对的。若是赶上贵妃这样来一手,自然全有错,是一个都跑不了。
曲尚侍听了这话,不禁转头与张总管对视了一眼。两人的额上都有豆大的汗珠涔涔流下来。贵妃这话里话外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中秋之后,大把银子花进去的,就是清平公主的生辰宴了。她忖着这意思,免不得要顺着贵妃的话说下去,“这,月初那会儿是清平公主的生辰。因着生辰宴,用了好些。那用度,也是娘娘您与贤妃把控着,奴婢等人,不过是按照娘娘的意思办事儿。”
曲尚侍这话音刚落,贵妃便是哧的一声,笑了出来。只是她这笑意不善,带着森然冷意。居高临下的睨着曲尚侍道:“怎么?你们闹了亏空,倒是本宫与贤妃的不是了?”
张总管瞧着贵妃这神情,也是膝行着上前了一步,替曲尚侍言语道:“奴才等人万万不敢有这个意思。如今闹了亏空,奴才等人尽量想法子。且不说六宫,眼下太后宫里也是等着支月例过年呢。好歹,请娘娘您抬一抬手,让咱们先把眼前度过去。奴才等人,自要来向娘娘您请罪!且说,这露出来的洞,到底也不曾进了奴才等人的口袋里。全是让各宫支了去。单说今次清平公主的生辰,颐宁宫就支了两千两银子打赏宫中的奴才。”
张保这话,自然不无恭敬,只不过那话中的意思,也是告诉顾临怡,这闹出亏空还有太后一份。如今她贵妃压着用度不放下去,拖得也有太后那边。若是颐宁宫问罪下来,也不是六尚与内侍省的事儿了。
这曲尚侍与张总管两人都是端敏皇后的心腹旧人,又是宫中女官、总管太监里数一数二的人物。皇上、太后念着端敏皇后,对两人是没少抬举。贤妃、和敬夫人与敦妃协理六宫之时,带对两人是连眉毛也不曾皱过一下,处处都留着三分情面。两人对贵妃等人虽然恭谨,可到底也没将她们放在心里。
如今贵妃竟是如此狠厉,眸中带着十足的讽刺和冷然阴翳,“放肆!张总管做了数十年的内侍省总管,真是当得好差事!”
张保闻言,立时叩头告饶,连道“不敢”。
“不敢?如今张公公都抬出太后来压本宫了!”顾临怡冷哼一声,越发扬声,斥责他道:“你也用不着让本宫抬手,就算是本宫抬手了,你们预备怎么度过去?是吃皇商年末的进贡,还是再寅吃牟粮的挪用来年的用度?本宫执掌六宫还未经年,便冒出这样的事儿。当真不知道往年是怎么过来的?还是说往年协理六宫的妃嫔,统统都纵着你们亏空,如今养成了这样的弊病?长此以往,还不晓得因着这钱财,生出多少鸡鸣狗盗的事儿呢!”
顾临怡这话说的极重,不仅将六尚与内侍省都骂了一通,便是连带着从前协理六宫最得力的和敬夫人、贤妃等人也贬损了进去。
曲尚侍不得已,只得辩解道:“说来,今次的亏空,还是因着清平公主的生辰宴。只是……”
顾临怡不由曲尚侍说下去,厉声打断了她的话,霍的把手上的账本摔了出去,直接弹到了曲尚侍与张保中间儿,“本宫当初让你们去筹备的时候,那话是怎么说的?让你们衡量好了,再把所需的用度递上来。也是千叮咛万嘱咐,务必记着年头儿花出去的款子。如今又来同本宫说清平公主的生辰宴亏空?有今儿个这马后炮,早干什么去了?”顾临怡眼波如利刃一般,瞟向了曲尚侍与张保两人。
“这,这生辰宴也是……”
“本宫如今才知道,你们这六尚的女官、内侍省的总管可真真儿的好做。只要瞧着哪边高,哪边低一路奉承过去便是!遇见清平公主这事儿,顺手撒钱一个个是善财童子。如今出了亏空,还敢在本宫面前理直气壮的辩解?”顾临怡慢悠悠的截了两人的话,“那用度的折子递上来的时候,本宫有没有问过你们,是不是支多了?”
曲尚侍与张保两人皆是黑着一张脸,半句分辨的话也不敢说。只怕贵妃早就想到了这一步,所以当初才那样松的放权下来。
卉春在一旁笑了一声,道:“怎么没说?奴婢还记得呢!娘娘特意召的曲尚侍与张公公两个人来当面儿问的!”
张保心里一沉,眼角不觉往曲尚侍那边看。她两为着清平公主生辰宴的事儿,自是没少往漪澜殿跑。可顾临怡哪儿说过那样的话?
顾临怡见二人一语不发,慵然闭目,极轻的问二人一句,“曲姑姑与张公公在那管事的位置上,也有十数年了吧?”
曲尚侍不明就里,低低的回道:“也没有那么久,奴婢是上元二十七年被端敏皇后提拔,晋的尚侍之职,才到十年。”
张保觑着顾临怡的神情,亦是小心翼翼的回道:“奴才是上元十二年被提拔上来的,已经二十多年了!”
顾临怡幽幽一笑,啧啧感叹道:“照此说来,曲姑姑与张公公都是宫里的老人了!”
二人瞧着顾临怡笑意不善,便都是屏息静气。
半晌静谧,顾临怡手指上的镂金镶红珊瑚的护甲“笃笃”的敲在宝座的扶手上,慢悠悠的笑道:“本宫看曲姑姑与张公公都是年岁大了,已经力有不逮。出了这样的事儿,本该责罚你二人。可念在你们鞠躬尽瘁多年的份儿上,便就此算了,赐千金,还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