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好气地瞪了宝儿娘一眼,气哼哼地道:
“你这个婆娘怎么这么啰嗦,我说了他得了什么病你能听得懂吗,你听不懂我说了又有什么用!十文钱,你到底要不要,不要就走,不要就让你家娃子疼着,去去去,别在这里耽误我做生意!”他像赶苍蝇似的挥手驱赶宝儿娘,大概是看不起她的穷酸相。
即使是最贫困的贫困县里面也有贫富差距。
宝儿娘脸色惨白如纸,她咬着干裂的嘴唇,泪花噙在眼眶里,她在意的并不是被王大夫羞辱,生活在最底层对那些侮辱喝骂早就习惯了,她心里的确舍不得那十文钱。十文钱对她来说不是小数目,可她的儿子已经疼得不行了,她急出了一头汗,咬了咬牙根,刚要再去恳求王大夫能不能少收一些,却听哗啦一声,一只雪白的小手已经夺去了王大夫手里脏兮兮的纸包!
围观的人惊得倒吸了一口凉气,在兴安县里,大家除了官府的人之外最不敢得罪的便是王大夫。谁敢保证自己不会生病,本着对读书人和对能掌握生死的大夫的双重敬畏,即使王大夫再强横跋扈,也没有人敢对他无礼,而这个看起来像外乡人的俏丽小公子竟然敢公然挑衅王大夫,围观的人皆目瞪口呆。
阿依并不是挑衅,她是真的很好奇这纸包里包的究竟是什么,劈手夺在手里,三下五除二打开,入目的竟然是一包黑乎乎脏兮兮的果子干。
“这是什么?”墨砚只看了一眼便嫌恶地别开脸,皱皱眉。
“山楂干。”阿依无语地回答。
“山楂干治肚子疼?”
“我觉得更像是在骂这个小孩子吃饱了撑的。”阿依歪过头,仔细观察抱着肚子忍痛的小宝儿,这孩子瘦成这样怎么看都不像是吃撑了。
王大夫当众落了面子,脸色一沉。他被兴安县的人惧怕惯了,尽管墨砚二人穿着不凡,但心里窝的火气还是让他恼怒地瞪起眼睛:
“你们两个是从哪里来的,竟敢……”
然而还不等他把话说完,刚刚被他巴结的那两个衙差竟然噌地从条凳上蹦起来,几步冲过来扑通扑通跪地,口内道:
“卑职等参见大人!”
王大夫一听“大人”这两个字,顶着脊梁骨飞走了真魂,后半句话咕嘟咽下去,不敢再则声半句。
周围的百姓秉着对官府本能的惧怕,在听到“大人”这两个字时,下意识整齐划一地倒退半步。宝儿娘更是搂紧宝儿,惊骇地望着他们,浑身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阿依对此很理解,在去帝都之前,她看见当官的也很害怕,比如说看见墨大人。
她努力使自己的表情温和起来,对着宝儿娘说:
“大娘子,我是帝都来的大夫,如果你不介意,我可以帮忙看看你儿子。”顿了顿,见她仍旧用惊恐的眼神看着自己,又补充一句,“我不收诊费的。”
宝儿娘只听清了她说她是帝都来的大夫,又听她说她不收诊费,刹那间强烈的欣喜取代了恐惧,她直接拉着宝儿冲着阿依跪下来磕了一个头,颤抖着声音满是惊喜地道:
“多谢大夫!
第二百八六章 神医?!
阿依在茶摊旁的条凳上坐了,拉过疼痛似乎已经有所缓和的宝儿。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听说有帝都来的大夫要免费为宝儿义诊,又是惊奇又是羡慕,一时间传闻越传越快,越传过来看热闹的人越多。
墨砚立在一旁,望着茶棚外这么里三层外三层地围着,心里怀疑是不是整个大集街的人全都聚过来了。
阿依给宝儿搭了脉,又看了看他瘦瘦的小脸和有些发灰的眼珠子,顿了顿,问宝儿娘:
“以前可有过像今天一样肚子疼得厉害?”
“有过有过。”宝儿娘连连点头,“自从年初开始宝儿就肚子疼,一时疼一时停,起初我也没太在意,以为是小孩子在外边吃坏了东西,可是后来我看着他不让他乱吃东西他还是疼,像今早上他也没吃什么,只吃了两个饼子,那饼子我也吃了,没有毛病的。”
阿依点点头,又问:“他肚子疼时是不是多数都是在早上?”
宝儿娘惊讶地点着头:“没错,经常是在早上刚起身的时候,大夫,这你都知道,你可真神了!”她竖起大拇指,笑容里虽然有诚挚却也带了些讨好。
“夜里睡觉时磨牙吗?”阿依继续问。
“是,这孩子最近夜里时常磨牙,可能是因为要掉牙了。”宝儿娘虽然不明白她为什么会这么问,还是认真地回答了。
“我想摸摸看他的肚子。可以吗?”
一句“可以吗”让宝儿娘受宠若惊,慌慌张张地解了自己儿子的裤带,三下五除二把从里到外的所有衣裳全都掀了起来。露出了小孩子圆溜溜的肚皮,她也不怕她家儿子在这大风天里吹了肚子拉稀。
阿依伸出手在宝儿的小肚皮上自下而上逆向推拿着,轻重有序,运用有规律的手法。众人也不知道她在做什么,却觉得很神奇的样子,全都凝神屏息地围观,下意识地不敢发出半点声音。
约莫过了两个十指的工夫。阿依在宝儿的小肚皮上忽然感觉到了一个微微拱起的硬块,心下了然。拉起宝儿娘的手放在宝儿的肚皮上:
“摸摸看,拱起来了一块。”
宝儿娘先前因为阿依一个俏丽的小公子突然拉住她的手,又是惊吓又是害羞,却听阿依让她摸宝儿的肚子。下意识一摸,惊得啊呀一声。然而随着她这么一按,那个微微拱起的硬块却消失了,她满眼惊骇,恐慌地问阿依:
“大夫,宝儿的肚子里有什么,怎么一会儿鼓出来一块,一会儿又凹下去了?”
此话一出,周围人亦大惊失色。难道这孩子的肚子里长东西了,一会儿鼓出来一会儿凹下去,那岂不是个活物?兴安县闭塞。县里的人念过书的也很少,多数人对于鬼神妖魔都心存着本能的敬畏,一个小孩子肚子里长了活的东西,很难不会让人往妖魔鬼怪上面去想。
阿依并不知道他们竟然已经想到除妖驱魔上去了,抽出帕子一边擦拭手指,一边对脸色惨白的宝儿娘说:
“大娘子你别太紧张。你的儿子肚子里生了蛔虫,现在还不太严重。吃两剂药把虫子打下去就好了。”
“蛔虫?”宝儿娘第一次听到这个词,和周围人一样全都怔住了,不解地望着她。
小儿蛔虫病在像帝都那样的大城镇已经算是常见病了,各家的大人也都有小孩子容易患蛔虫病的意识,通常在孩子刚开始腹痛时就会意识到这种病,并去医馆购买打虫药,但是像兴安县这种对卫生并不是很讲究的小地方,连如厕后洗手的意识都没有,自然对这种病很陌生。偏这里的生活环境靠山带水虫卵极多,很容易发病。
阿依不是王大夫,她从来不会因为病人的询问不耐烦,耐心地解答:
“蛔虫是一种把人的肚子当成巢穴靠人吃进肚子里的食物存活的虫子,小孩子平常吃东西时不注意,刚好吃进去带了虫卵的食物,虫卵就在体内孵化变成虫子。每当虫子在肚子里活动时,他自然就会肚子疼。大娘子你刚才摸到的就是蛔虫隔着肚皮在里面拱,另外他的眼白上有一个小小的蓝色斑点,这也是蛔虫病的病征,大娘子你自己看也能看得到。”
她讲得简单易懂,即使宝儿娘没听说过这种病也明白了,心稍稍安定,她连忙扳过宝儿的身子去看他的眼白,仔细去看,果然有一个小小的蓝色斑点,她语气急迫地问阿依:
“大夫,这种病可严重,怎么才能让那个叫什么蛔虫的出来?”
“这孩子现在的病况还不算太严重,用使君子就成。”阿依回答说,扭过头望向立在一旁灰突突着脸,敢怒不敢言的王大夫,“你这儿有使君子吗?”
王大夫愤愤地看了她一眼,却慑于墨砚强大的威压,不甘不愿地说了句有,转身回到屋里,不多时又包了使君子来,这次用的包药的纸很是干净。
阿依接过来,问:“多少钱?”
“草民不敢向大人要钱,这包使君子就当是草民送给大人的。”王大夫从牙缝里生硬地挤出一句,他不敢冲着阿依撒火,却狠狠地剜了宝儿娘一眼。
阿依也不在意他的态度,以百仁堂的药价从袖袋里取出一块碎银子扔给王大夫:
“这包药又不是我用,是这个孩子要用,你送给我若是回头再找这个大娘子要账就不好了,这个付你,不用找了。”
兴安县极少能看见银子,王大夫双手接住碎银子,两眼放光,压根没听见她后面的话,只捕捉到了一句“不用找了”,喜得无可无不可,还特不放心地用牙齿偷偷咬了一咬。
墨砚对他那偷偷摸摸的小动作已经无语了,林子这么大还真是什么鸟都有。
那边阿依已经将使君子交给宝儿娘,叮嘱道:
“把这个炒熟磨成粉,每日五更时用米汤调和服一钱,家里有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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