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光摇曳的房间里传来惊天动地地一声闷响,墨砚愉快地勾起唇角,心满意足地去睡觉了。
第二天一大早,何县令一头冷汗地过来请罪,连连说自己的女儿不懂事,缺乏管教,请墨侍郎恕罪,以后再也不会了之类的,件件都是在数落何珍珠的不是,倒是把他自己的责任给摘出去了。
墨砚也没跟他多说什么,只是说自己喜欢安静,让他没事少来打扰。
何县令连连答应,又用帕子擦着冷汗走了,至此也歇了向墨侍郎进贡自己女儿的念头。
何珍珠被墨大人踢得已经卧病在床静养内伤了,他哪里还敢再谋算着那些小心思,这一次不过是把他的女儿给踢伤了,若是再有下一次,说不定连自己脑袋顶上的乌纱帽都不保了。
自己这个兴安县的县令虽穷,好歹也是一县的父母官,等了五六年好不容易才排上的,他是想升官没错,但为了升官急功近利反而丢了乌纱帽那可就是本末倒置,得不偿失了。
于是二进院终于安静了,周姨娘似乎知道了阿依是个不喜欢被人服侍的,她是个懂得察言观色的人,又有何县令的殷切嘱咐,很会投人所好,见阿依习惯凡事亲自动手又不爱谈天,便成日呆在阿依隔壁的小房间里,除非阿依有事情唤她,否则她绝不出来碍眼。
有了连续两次的尴尬,月信来临的后几日里阿依连门都不敢出了,成天窝在房间里背背书喂喂蟾蜍和小赤,研究一下半成的药方,再时不时地检查一下衣服有没有可疑之处,这项检查已经因为过度警惕而变成了毛病。
吃饭时她还是要去堂屋的,因为墨砚不允许她一个人在屋子里吃饭,虽然他的不允许让阿依很费解,但她还是乖乖地听从了他的话。
阿依窝在房间里的日子墨砚也没有出去,或许是因为兴安县的贫瘠对于他没什么吸引力,他一直呆在正房里。直到阿依终于解禁了,心情变得十分畅快之时,他才在饭桌上问她,要不要去街上转转,顺便采买一些东西。
阿依自然答应了,她总不能让墨大人一个人准备接下来的行程要用的东西。
于是两个人来到兴安县的大集街上,兴安县的商铺很少,买东西卖东西都要赶集,赶集的时间是每个月的初二、十二、二十二这三天,每到这一天几乎全县城的人都出动了,这三天也是兴安县最热闹的日子,可以称之为“全县民赶集日”。
墨砚自然不会在集市上买东西,他今天主要是带阿依来瞧瞧热闹,顺便在兴安县好一点的铺子里勉强采买些旅途中要用的必须品。
阿依已经很久没有赶集了,以前在苏州的时候她常常去赶集,然而现在再置身于这样的热闹熙攘之中,那感觉却是恍如隔世。她心里既兴奋又惆怅,跟着墨砚东瞧瞧西看看,竟然舍不得眨眼。
墨砚望着她仿佛很欢喜的模样,唇角勾起,浅浅一笑。
就在这时,忽听人群中有孩童的大哭声可怜又痛苦地响起:
“娘,宝儿痛痛!”
第二百八五章 傲慢的庸医
赶集的人太多,前面突然出现小孩子的哭声大家谁也没有在意,以为是谁家的小孩闹病儿耍赖。
上元节将至,这一次的赶集多了许多卖花灯的商贩,兴安县的正月花灯虽然比不上帝都的漂亮精巧,却也是五颜六色,琳琅满目的。
阿依拿起一只蟾蜍灯左看右看,似很爱不释手的样子。摊主见他们穿得非富即贵,下意识就不敢大声吆喝了,却又不想丢失送上门来的生意,努力斯文地口沫横飞,拼命地向阿依吹嘘这花灯有多好多好。
墨砚站在阿依身后,见她也不答腔,只是盯着手里的花灯看,便问:
“你想要?”
“墨大人,这个像不像小蟾?”阿依将手里的花灯给他看,小蟾是她给她养的那四只癞蛤蟆起的名字。
墨砚便给钟灿使了个眼色,钟灿会意,立刻付了银子。
墨砚转身就走,阿依拎着那只蟾蜍灯快步跟上他,一个劲儿地问:
“墨大人,等我们再出发的时候把它挂在马车上怎么样?”
看来她很喜欢,墨砚在心里笑笑。
就在这时,却听前方更大的哭声传来,以及一个妇人恐慌至极、手足无措的哭喊声:
“宝儿,你这是咋了?宝儿,你别吓娘啊!”
阿依微怔,前方的人群已经因为母亲的哭喊声迅速围拢成一团,阿依和墨砚正在人群中。被喜欢看热闹的人群一推挤,竟然被挤到了人群的最前端。
被一群瞧热闹的人围观的是一对母子,母亲约莫二十来岁。荆钗棉裙,身上的小袄虽然破了许多处,打了不少补丁,却洗得很干净。她的背上背着篓筐,显然是带孩子出来赶集的。
被她拉着的男童约莫五六岁,瘦瘦的小脸刷白,此时正满头大汗地蜷曲着小小的身子。好像是因为肚子痛,哭得极为可怜。先前还能哭出声来,这会儿连声音都没有了,无论他母亲问他什么他都说不出来。
妇人的心里越发害怕,手足无措地抱着儿子。只是流泪,这时围观的人中有好心人见状连忙提醒:
“这孩子必是犯了急病,大娘子你还不快带他去找王大夫。”
一句话提醒了孩子母亲,妇人连连点头,慌忙抱起儿子向前跑去。小镇里民风淳朴,有人见她一个女人带着一个小孩子,不放心,便跟了上去。当然也有不少人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态去的,小小的城镇也没什么娱乐。突然出了点事,大家都很上心。
起初阿依对那个小孩子生病并没有太在意,小孩子乱吃东西睡觉踢被肚子痛一痛很平常。然而真正让她上心的却是人群里两个县民的谈话:
“怎么又有小孩肚子疼了?”
“就是啊,最近这兴安县里一拨一拨的小孩全闹肚子疼,王大夫开了一包又一包的药也没吃出个结果来,该疼还是疼,该不会是咱们兴安县冲撞了哪位山神,山神又开始降罪了吧。去年的灾荒才刚刚好一点。今年又是小儿集体闹肚子疼,这兴安县的风水什么时候能好一点。”说这话的人比较年长。一脸黑乎乎的皱纹像一条条蚯蚓在爬,他十分悲观地叹了口气。
阿依没再听他们接下来的抱怨叹息,而是将注意力集中在了兴安县许多家孩子都在肚子疼这件事上,顺着人潮向前走去,没走多远就看见一个临街的铺子外搭了一个四面透风的茶棚,茶棚里几个县衙的衙差在喝茶,一个穿着破棉袄,头发乱蓬蓬的中年男人正在赔着笑脸给几个衙差沏茶。
抱着孩子的妇人走上前去,怯怯地唤了声:“王大夫!”
阿依这才知道原来这个茶棚的主人居然是当地的大夫。
这一点她也不意外,穷乡僻壤因为人口少,赤脚大夫以治病作为主业是养活不了自己的,所以他们通常都有别的营生。副业是帮人看病,这位王大夫的主业原来是开茶馆的。
王大夫被打断了与官差套近乎,心中不悦,回过头,见是一个衣衫破烂的妇人,越发不悦,脸色冷冷的。妇人见状,心中更加害怕,但因为自己儿子实在痛得厉害,她必须要求助大夫,于是硬着头皮小心翼翼地说:
“王大夫,我家宝儿肚子疼的厉害,你能不能给我家宝儿看看他到底生了什么病?”
王大夫瞥了她一眼,又去看她怀里的宝儿,脸色没有缓和,不耐烦地叨咕了句:
“又一个肚子疼的,这兴安县的孩童成天都在吃什么?!”说着,却朝宝儿娘伸出手去。
宝儿娘先是被他愤愤的语气吓了一跳,紧接着愣了愣,她也不是第一天带孩子看病,马上便明白过来他的意思,虽然有些舍不得,可为了儿子却只能咬着牙,哆哆嗦嗦地从荷包里摸出一枚铜子递了过去。
一个铜子在帝都不算什么,但在这么贫困的小县城里却不是小数目。
阿依对王大夫的傲慢心里有些生气,不过看病时先要买号签这是医馆的规矩,她耐下性子在一旁围观。墨砚立在她身边,只是看着她的侧脸,也没有催。
哪知这个王大夫连脉都没有号,只是看了看宝儿的眼珠子,又看了看舌头,紧接着一言不发地转身回屋,在宝儿娘面色刷白满眼不安里不一会儿又回来,手里捏了一个脏兮兮的纸包,对着宝儿娘硬邦邦地道:
“拿回去吃着,十文钱!”
十文钱?
宝儿娘的脸色越发惨白,嘴唇不由自主地哆嗦起来,勉强压抑下忐忑,小心翼翼地询问:
“王、王大夫,我家宝儿得的是什么病?”
王大夫不耐烦地皱皱眉,脸色越加冰冷。
大夫尤其是大夫少的地方的赤脚大夫,在当地是备受尊崇的,这也养出了一些大夫唯我独尊,高高在上的态度。
王大夫此时就像被问了问题的私塾先生一般觉得厌烦且备受侮辱,那感觉就像是我跟你不是一个层次的,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应该无条件地顺从,你敢追问我就说明你是在冒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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