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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嫁病公子 (卿汀月)



顾九能感受到,他的悲伤语气,十九年,他还是没有向父辈们的冤案们靠近一步。

前朝,仍是一团迷雾。

半晌,似风卷残云,山河破碎,风流尽,雨打风吹……

那游离的目,沉郁凄迷不复,似是瞥见这黑夜之中唯一的光亮处,他凤眸一转清明。

半晌,他偏头朝顾九柔声道:“九儿,坐了好久,风很大,不如早些下去歇息吧?”

顾九点点头,她好舍不得今夜的星空……

似乎是第一次,今夜无雪。但愿大雪初霁,海晏河清。

从房顶下来,坐在石阶上的打盹的卫箕和小易二人都醒了过来。

“爷……”小易唤了声,一拍额头道,“我去准备热水。”

“我也去。”卫箕忙说道,跟着小易离去。

·

寡月睡在外头,顾九睡在里头,二人一人一条厚棉被,身旁两米开外,火炉里的炉火燃烧着,微弱的光影之中,寡月凝视着顾九恬静如婴孩一般的睡颜,修长的手颤颤地滑过顾九的鼻梁,又落在顾九殷红的唇上……

他的心狂跳着,没有想到,十几年被冤屈与仇恨压抑得喘息不得的胸腔,那颗早已见惯风月,受尽世间冷漠与疏离的心脏,十多年后,还能这般剧烈的搏动着。生命,原来还有许多的期待……

他俯身,在女子光洁的额头上落下一吻。

无情无绪,只是最纯洁,最本初的倾慕与感谢……

感谢际遇,也感谢自己一时的自私情绪,想留她在身边,一起沉浮。

他不是天上的月,他是同她一起落入凡尘的星子。

·

禀德十四年,腊月十二。

一场大雪,长安城,银装素裹,城门巍峨,新来的守城士兵们冻得面颊通红,却不敢吱一声。原因是如今的长安四城门都归由慕营叶将军的管辖,夜风治军以严格著称,不过倒也不是不近人情的那种严格,听说孤营的黑袍将军,那才叫一个冷漠阴狠。

·

“六出飞花入户时,坐看青竹变琼枝。如今好上高楼望,盖尽人间恶路歧。”

入目一野银白,从这深院之中,少年的目光跃过窗棂跃过高墙,一直望到那山野之外。

屋内焚着香,火炉内的炭火烧得吱吱作响,就在一旁不远的门楹处站立着一个一身鹅黄衣裙的女子,绛红的凫裘斗篷还没有脱下,发梢还带着一丝晶莹的雪水。

少女俨然有被少年方才那句随口一说的诗句骇到。

盖尽人间恶路歧——

倘若洁白的雪真能遮盖住人间之罪恶,那人世间就永无悲离,只有欢合了。

少女唇角勾起一抹冷笑,她缓缓走进,朝着临窗之人缓缓道:“璃王果真好才学,随口一句,便道尽人世孤浊。”

谢光婵的话音落了,也不见少年丝毫的神情波动,他保持着方才的姿势,静静地凝视着远方……

这一瞬,谢光婵都不禁望了过去,想知道那远方到底有什么东西吸引着他?

他明明是坐在轮椅上的,何以给她一种错觉,仿若,他是站立于群山之巅,俯视着弱小的生灵……

那深邃的眸子里,是昂然快意,指点江山,激扬文字——

他才是应该站在巅峰的人吧……

只可惜,命途多舛,或许,那温润仁厚的背后……

谢光婵猛地一怔,后退一步,难道父兄所言,果真不解吗?

可是,明明无论站在哪里凝视着他,入目的便是他清韵光华,安之若素……

谢光婵收回眸光,偏头似是瞥见茶榻上的棋盘。

日夜寂寂,他竟是在自己给自己下棋。

不过这棋子只落了几颗,想来是他已开始了新的一局。

“王爷自己和自己下棋何乐趣之有?不妨光婵陪王爷下一盘吧。”谢光婵开口道,多日来,对于他的拒绝,谢光婵已经有些习惯了。

如她所料,璃王并无甚波动,依旧坐在那里。

“王爷,久临窗棂小心伤风,寒气入肺……”

谢光婵没能再继续说下去,因为那少年动了轮椅……

卿泓将轮椅移动到茶座前,谢光婵愣得不轻,回过神来,她上前去将窗棂掩上后再走到茶榻前。

卿泓的手边正好是白子,谢光婵便执黑先行。

她没有再多说什么,而是静静地同璃王下棋,她想知道这人的心思,或者说知道他的野心……

一局棋耗了将近几柱香的时间,谢光婵本沉凝的目闪过一丝光影,一子落,似有定乾坤之势态——

那一子,让璃王卿泓沉默了一瞬,拿着一粒白子的手顿了一下,正要再行却听得谢光婵再道:“王爷,这天色不早了,光婵便唤仆从端膳来。”

卿泓眉头一皱,初时有些不解谢光婵缘何如是说,末了,似乎是懂了,谢光婵一子定乾坤,倒是为了顾全他的颜面。

可是……

他凝了一眼棋盘,沉默了放下手中的白子。

他朝一旁的火炉累移动过去,拿起手中的铁钎,将火炉中的炭火拨弄了一下。

谢光婵以为是璃王输棋于她,心里难受,所以她决定再不说棋局的事情,而是笑道:“王爷,您记得用膳喝药,光婵先行告退了。”

拨弄着炭火的少年,手下一滞,似是睫羽轻颤了一下,这女子往日都在门口,难道今日要离园?

若是如此……

见他不答话,谢光婵倒是不在意,将木门带上。

她心中暗喜,喜得是:璃王卿泓不可能如爹爹所言满腹算计,想要谋划这皇位天下……

她的棋艺拜师谢赟,璃王……虽能与她势均力敌,却是毫无章法,她瞧不出所以然来。

她趁着风雪回谢府,之前密林相聚于她而言却是偶然无疑,但当她瞧见那马车中的璃王之时,顿时联想起那夜父亲说的话……

要她成为璃王的正妃……

所以她将那密林一事想到是父亲所为,当她命属下递信兄长之后,却发现,那伙人不是谢府派出的。

所以她还可以说,他们的相逢不是预谋,不是吗?

一切只是巧合而已……

少女上了马车,目光似乎仍旧落在那院子中,等太子得了天下,谢氏弹劾了朗氏,她的姐姐成了皇后,她也能保璃王一命……

即便是去偏院的封邑,她也陪着他。

只是,这一场一时兴起的对弈,究竟是谁读了谁的心?——

听到院落外骏马的长嘶声,卿泓已确定那女子已经离开了。

此刻,他只消等到子夜时分,逃离这里即可。

只是,他坐了多年的轮椅,被那女人收走,换成了这个普通的轮椅……

有三个黑衣人端着膳食上前,卿泓知晓,这三人都是无功高深者,他一人若是想硬闯,绝对逃不过去。

而且……

他可以确定,这里不会是城西,一连四日青衣都没有来这里,便证明这里不会是谢光婵所说的城西。

没有人救他,他便只能自救,在那三人进房的时候,他就将自己身上的某处用他藏匿在手腕一根皮条带子里头的银针给封住。

那三人会盯着他将膳食用完,他身为医者,又如何不知这饭菜里头下了迷药,每日夜里,只想他安睡,如此几日他都是以银针封穴,再行用餐的。试问他如何能娶一个处处想要算计她的女子为妃?

他平静的用了膳,又平静如常的移动着轮椅至榻边,和往日一样,一上榻便睡去。

前两日的时候他也疑心过,那谢光婵惯用诡计,不择手段,会不会行极端之举,也还好那女子没有深夜到他房里。

那三人见卿泓歇下后才相视一望安心离开。

璃王听着屋外的动静,算着时间,只要过了子时,这些人都疲乏之时,便可以采取行动了……

一更的钟声响了,过了很久,二更的钟声也过了……

卿泓睁开美目,他试图运气,想要将体内的内力调息。

似乎此刻,耳边听到一阵丝竹管弦之音……

初时,清润,柔和,至于空灵,如山涧淌过漆黑的夜……

后来,悠然,低沉,清如溅玉,颤若龙吟……

“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罗衾不耐五更寒。

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

独自暮凭阑,无限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

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

这歌声响起之时,那园中的三位守卫们都不禁望了过去,连着房内的卿泓也疑了一下。

“往事只堪哀,对景难排。秋风庭院藓侵阶。

一桁珠帘闲不卷,终日谁来……”

这歌声越来越近,终于那院落里的三位守卫都瞧见了那屋檐之上,一身褐色衣袍,手中一面琵琶的褐衣人。

那男子高扬着唇角,只是眉眼处用金色的面具遮盖住。

等那三人反应过来,他一拂宽大的衣袖,朝远处的屋梁踏去。

“追,查清是何人!留一个守着院子。”其中一个黑衣人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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