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的额际淌着汗水,经过一番运动,身上的那股味道也愈发浓了,突来一阵暖风,那药香味散去……
顾九动了动鼻子,身子猛地一阵,她双耳微凛,细细去听那人的步伐。
茫然的开口:“是你?”
寡月身子震了一下,这沙哑减退的声音,他也并不陌生,他止住步伐,缓缓转身。
他深邃目光落在那个离他许远的黑衣人身上。
顾九撑着身竹竿缓缓的起身,清瘦的身子显得有些僵硬而又颤抖,她好不容易抬起僵硬的腿向前迈开一步。
足下一滑,她撑着竹竿还是站稳了些。
“真的是你吗?”
已是夕阳西下,她看不清光影,只能茫然不知所措的开口寻问,她辨别的少年所在的方向与寡月实际所在角度有些差别。
寡月凝眉望着顾九,许久才想起这声音该是谁。
那个盲眼的夫人?
他心中莫名升起一股烦躁感。
他也曾怨过一个有夫之妇,为何要将他的心神分了去?他是怨过的……
想起他的九儿,他心中烦闷更甚,谁说夏季的天气,人除了冲动就不能烦闷了?
他捂着胸口,他多次因为这个女人失神,这样做是不对的,可是午夜梦回之际,当这两个身影在脑海中重叠的时候,他心中疼痛愈加蔓延,那烦躁感将要冲破他的胸膛,故,他失眠了……
终于,在皇宫里没有瞧见这个女子的身影,说不清是失落还是慌张,每每在凌晨天还未亮的时候,走过正中门外的宫道。
他便会忆起,六月十二的那一幕,她无神的眉眼,近似九儿的轮廓,还有……那一句让他热血险些沸腾的话语——
你的药呢?
可是,她不是,他又何尝没有希冀过……
当向导这个可能的时候,他几乎是策马狂奔至集贤堂,开口便说了一句让众人惊愕的话:“查查孤苏郁的妻子。”
他红了脸低下头,最终等了许久次日正午,他失落的离开。
韩氏女,韩月儿?邯郸人士,十二岁嫁与孤苏郁为妻,家中还有一兄长。
官籍俱在,皆可考。
或许只是像罢了……
当时他只是苦笑自己的疯狂。
寡月深凝了一眼面前的黑衣女子,决绝的转身。
顾九听到他不稳的气息,还有衣袖拂动时的气流声。
他生气了……
当意识到这点的时候顾九步子一滞,她握着竹竿的手骨节发白,黑纱缠裹着的脸上,薄唇紧紧地咬着,她似乎陷入一个两难的僵局。
她舍弃了孤苏郁,舍弃了洵儿,舍弃了师父,来寻他啊……
她似乎没有想过,若是他不要她,她该去哪里……
她挣扎着,听着那急促的步伐越来越远。
是他,他不出声,她也知道,一定是他……
那决绝的步伐,不陌生,却依旧疼痛,比那日宫门,让她倍感痛楚。
为什么,要这样对她……
果然这是水性杨花的女子该有的惩罚,到最后谁都不会为谁停留……
“君知妾有夫,赠妾双明珠……
感君缠绵意,常佩红罗襦。
知君用心如日月,
事夫誓拟同生死……
还君明珠双泪垂,
恨不相逢未嫁时……”
羞臊夹杂着一股莫名的痛楚涌上寡月的头面,他握着木盆的手骨节发白,从脖颈一直红至耳根。
这个女人,她疯了吗?
他何曾赠她明珠,又何曾待她之心有如日月?
……
事实证明,疯癫之气是可以传染人的。
他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洗了半个时辰的衣服被他仍在草地里,他一把抓住那盲眼夫人的手,竹竿就这么落在地上。
他拉着她走了许久,一直走到城中的街市。
他喘着粗气,胸前起伏着……
他蓦然回首,拽住她的手的时候,顾九自是一怔,她只是心中伤痛,有感而发的念出这首诗,没有料到他的反应如此之大,却是心中欢喜,他这么一个冷清的人,能对她有反应,至少是心中有她的,若是别人,他不会管的吧……
她竟是有些甜蜜的反握住他的手,这样的举动无疑是让少年一怔。
少年发热的头脑渐渐冷静下来,意识到自己在干嘛,却已是甩不开女子的手。
他回头,望着女子,想开口呵斥两句,扬眼环视一周,这已是在大街上了,而且,毕竟……是他拉着人家出来的……
他嘴唇动了动,终是一句话未说。
顾九感受到他在盯着自己。
“你是要带我私奔吗?”她竟是没羞没臊的凑上前来,也不知是凝着何处,同他说道。
这一句话,对这少年来说无疑是同打了鸡血似的,脸全红了,从脖颈到耳根。
带着有夫之妇私奔?!
这种事情他是从来没有想过的,他伸手出另一只手,想掰开她紧握着他的手,哪里知道这女人更上前了些——
他大脑“轰”的一声巨响,全身血液沸腾,他感受到那女子的左手已缠上他的后腰。
“靳公子,你还要让人看多久?”
顾九轻声说道,她已经感受到周围不小的动静,所以确定周围有人看着他们。
顾九松开握着他腰的左手,站回他的身旁,右手却一直没有松开。
走着走着她突然闻到一股香味,这香味勾起了她的食欲,想想已是一个下午没有吃东西来了。
“是糖炒栗子吗?”她不禁问道。
却又不禁想想这样的季节里哪里来的糖炒栗子。
顾九晃了晃她握着的手,嘟囔道:“我一天没有吃东西了。”
寡月被她这举动,弄的怔在当场。
他想他一定是疯了,竟是拉着顾九就往一旁的客栈里走,走进来,寡月扫了一眼这家客栈的陈设,竟是不觉的一怔。
没想到,时隔将近两年,他还会来这里。
他怔了一瞬,想转身带着这女子离开,这里有他同顾九的记忆,他不想破坏。
女孩怔动了一瞬,却是强行拉着少年的手,进了客栈。
“小二哥,你们这最好的菜一样来一份。”
顾九拽着寡月进门,寡月颇有些无可奈何。
那小二哥笑嘻嘻的领命准备离去,顾九又唤住了他:
“等等别忘了来一只烤鸡,一份南瓜丸子。”
被她握住手的男子身子一震,不解的凝着这个一身黑衣的女人。
他摇摇头,或许只是一个爱好罢了,这种爱好的人很多,不是么……
寡月和顾九被小二哥引着坐下。
顾九将左肩款着的包袱放在一旁,终于松开了紧紧握着寡月的手的右手。
一手的汗,二人都各自晃了晃自己的手。
“不准走哦……”她声音沙哑,却说的很轻,就如同一声低喃,只此一句竟是让他烦躁无比的心,莫名的安静下来……
他不禁诧异的转头,望向那女子。
“我嗓子喝药喝成这样了的,你可不准嫌弃……”顾九兀自的低下头,她自是知道自己一开口有多骇人。想起一连着几月,天天灌下无数的药,先是一个月的补品,人参鹿茸什么的喝的要吐血……后来又进宫喝了多日的药,总之她的嗓子,就这样了……
寡月起先是怔了一瞬,随即想起她的那句“不准嫌弃”,莫名的心中又是一阵烦躁。
不知是厌恶这女子,还是更厌恶自己多些,厌恶着自己的举棋不定,厌恶着自己的见异思迁,不过是一个长的像的女子罢了,还是有夫之妇,为什么,自己却一次一次的……该死……
他暗咒一声,这个时候那小二哥已端上了烤鸡和一盘卤牛肉。
“二位慢用。”
顾九已去取竹筒里的筷子了。
她先递与寡月。
手悬在空中半晌,那人才接过她手中的筷子,她能感受到他心中的不情不愿,不过她也没觉得怎样,再伸手自己去拿筷子。
寡月有些错愕,他倒是真有些怀疑这女子是否真的眼盲。
顾九知道装筷子的竹筒在哪里是因为坐上桌子的时候,她摸了一把,知道竹筒在哪里。
这时候要夹菜却是遇到困难了,摸了半天才摸到那只烤的焦嫩嫩的鸡。
寡月见她粗鲁的撕开烤鸡的一只鸡腿给他。
“吃!”
少年蹙眉,显然是不想接。
顾九却是一直悬着胳膊,似乎是要等他接着才罢休。
寡月也明白了,他若是不接,她定是会一直悬着。
他莫名的想起,那一日的顾九,也是这般撕下一只鸡腿给他,对他爽朗的笑,看着他一口一口的吃下,他竟是鼻头一酸,心头一软,接下她递来的鸡腿。
顾九见他接过,心情不由大好,像个孩子一般的怡然自得。
她伸手拿下缠绕着她脑袋和面颊的黑纱布。
她方拿下,四周就发出一声惊叹声,或者说是唏嘘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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