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姬目不转睛地盯着,脸颊忽然飞上两抹晕红,待他整理好衣冠回过头来时,她慌忙错开眼,心中砰砰直跳,有种焦急又彷徨的窃喜缓缓绵延开来。
“这样如何?”百里扶了扶碧玉雕成的鱼尾冠,一绺发丝自额际垂落轻挡住眼角下方的那抹红痣。他低声笑了笑,“这样足够配得上你了吧?”
白姬微眯起眼,只觉他的笑容是如此晃眼,几乎不敢与其对视。
“很合适,走吧。”
一定是此处太暗了,所以才显得百里整个人如此闪闪发亮,令人心折。
“且慢——”
百里长臂一伸,将白姬捞入怀中,一手环腰,一手托住大腿,竟将她整个人打横抱起。
白姬面色一僵,着急挣扎:“你干嘛,快放我下来!”
黑暗中响起他兀自笑得欢快的声音:“难得阿浔今日打扮得这样美,若是弄脏了裙子那可不好。”
“我走路会捏着裙摆不会沾到地上!快放我下来!”
手臂收紧,耳畔烙下一个温热的呼吸。百里轻抚着她鬓发:“就当做是补偿好了,这种藏污纳垢之地原就不该带你来,回去烧个火盆去去晦气吧。”
白姬:“……”这算是哪门子补偿啊!
走出廷尉府的大门,白姬正环顾四周寻找百小里和马车。不远处睚眦踱着小方步神气活现地走了过来,把头一低,幸灾乐祸地说道:“木头人接到纸傀儡的传信儿赶着回倚香楼了,我来送主人和小姐姐过去。”
白姬问道:“那马车呢?”
睚眦头一甩,一脸不屑地说道:“有我在,还要什么马车!我认真起来速度可是比昴日星君的天马还要快呢!”话虽如此,白姬发现它正在用自己的庞然身躯极力掩藏什么。她趁其不备绕到后面一瞧,马车的残骸正在树林里躺着,至于马——谁知道呢?
百里瞅了一眼睚眦滚圆的小腹,皮笑肉不笑地说道:“罢了,回去再跟你算账。”
两人只能骑到睚眦背上,趁着夜黑星稀,随风踏云赶去皇城。
从半空向下望,从运河边星星点点的渔灯绵延至四大市坊灯火鼎盛人头攒动的街道,明暗交错的光亮缓缓铺陈着如同滚动流淌着的星河,而皇宫则如众星捧月般,是点缀在漆黑幕布上的一粒最夺目璀璨的明珠,于黑夜中熠熠生辉。
“就送到此处吧,前方人多眼杂不甚方便。”
百里与白姬从睚眦背上跃下,穿过宫中小巷拐入大路。两道朱红色宫墙并行,延伸向前。目光所及之处,五步一楼,十步一阁,可谓是灯火辉煌雄伟瑰丽。耳听辘辘声响,是马车驶过,一列铠甲侍卫随行在侧。白姬暗忖,朝中只有从二品以上官员方享有特例可在宫中以车代步,不过此乃无上荣耀,却不知是谁如此深得皇帝喜爱?
想着,车轮声忽停。
随从恭敬地道:“将军,请——”
一只脚从那马车中跨了出来,黑缎面绣飞鹤展翅图,考究精致。白姬视线蜿蜒而上,其人身量颀长,肩宽腿长,一袭玄色麒麟官服衬得腰身劲瘦,胸膛结实而饱满,衣襟整齐,左肩上披有半块鳞甲。看到这里,来人从马车下来,半侧身背对她,头戴燕尾长冠,郁青鬓角修剪得整整齐齐。他右手握一木柄乾刀,转身递给随从,当白姬看清他的脸时,目光一抖,惊讶之情溢于言表。
那男人视线转向这里,随即迈开脚步。离他们约五步处停下,抬眸向百里打招呼:“百里司正,好久不见,一向可好?”
白姬:她要去旁边冷静一会,这简直是命运般的邂逅!
百里长眉一展,回以温文尔雅的笑容,说道:“在下很好,有劳荣将军挂念。”
荣煌,出身兵戎世家的他年纪轻轻便官拜上将军,是西羌鼎鼎有名的战神。其妹正是当朝贵妃,沐炎小皇子的母亲,荣贵妃。
荣将军转头,他那双细长的狐狸眼微微一狭,落在白姬没有任何表情的脸上,停顿片刻,又与百里对视,他疏离却不失礼貌地说道:“那么有机会的话,改日再叙。本官先行一步,百里司正慢走。”
“将军,请。”
荣煌利落转身,黑袍在风中如燕尾般掠过一道弧度,带着常年浸润金戈铁马之中的洗练和肃杀消失于夜幕之中。
“走吧?”百里自然而然地牵起白姬的手。
“恩。”白姬收回眼,纳闷道:“这荣煌生得与判官好像。”要说有哪里不同,应该是在气质上,判官比荣煌多了几分阴森鬼气,而荣煌因为常年带兵,通身透着一股凛冽的气息,仿佛稍稍接近一步,都会被刺伤。
“我没告诉你么,他俩本来就是一个人。”
“……什么?”
百里停下脚步,侧头看她,嘴角勾起一抹浅浅的笑。
“真正的荣煌早在八岁时就被人谋害了,此后,一直都是判官在替代罢了。”
“……那阿荣知道此事么?”
“她自然知道,荣煌当年是为救荣贵妃才死的,不过很可惜——”百里叹道:“两个孩子都没能活下来。”
时年八岁的荣煌在游野途中为保护坠马的小妹而砸伤头颅,伤重不治。然生死簿上却显示他至少还有五十多年的阳寿,上面还写道他年十八便率西羌军大退外敌,二十岁拜上将军,三十岁收复琅嬛时期割让于北戎国的土地……换言之,他的存在对整个西羌皇朝历史而言是不可抹去的。而今这个人却死了,整个地府都着实头大。
“不能还阳么?”
“不能,荣煌来到地府时便已缺失了一魂二魄,这样是无法还阳的。”
白姬若有所悟:“所以判官便决定假扮荣煌?”
“不错。”百里颔首:“反正人的一生对于仙而言,不过是弹指一瞬罢了。”
是了,白姬忽然想到,若干年后自己已化作一捧黄土,而百里或许依旧如现在那般谈笑风生游历人间,她的一生兴许就像鸿毛拂过水畔般在他心里留不下一丝痕迹。
忽然有些不甘心呐……她眸中笼上一层自己都未察觉到的苦涩。
重檐华宇,舞乐丝竹,靡靡之音充斥于大殿的每一处角落。精心装扮的侍女身披幔缕,纤腰婀娜,手端果盘酒水鱼贯而入。一袭红衣宫服头戴羽冠的侍监用木槌奏响编钟,击响鼓乐,妙音阵阵,如仙声梵音,回响耳畔久久不散。首席,皇帝与阿荣相伴而坐,时不时对视饮酒,情意拳拳,合睦有加。大殿之上,绣衣朱履,觥筹交错,宴会正酣,夜仿佛也被这喧闹所感染,越发绵延漫长。
忽然响起阵阵驼铃,一群身着西域舞娘裙装的丽人轻盈而入,她们旋舞着摆动纤细的腰肢,步伐跳跃,这些妆容妖冶高鼻深目的女子在席间卷起一阵异域乱风。她们红棕色的卷发飞舞着,肤色如奶一样细白,将最姣好的身段呈献给在场每一个人。
乐曲忽然变得律动活泼,那些舞女四散开来。一双翡翠绿的眸子掠入眼帘,白姬看见一名舞女正伸手搭住百里的肩膀,整个人贴着他往怀里送。再环视四周,气氛变得有些异样,连一向不爱搭理人的荣煌都支着头,饶有兴趣地打量面前热舞的美女。
百里饮了一半的酒被人夺去,对方红唇抵住杯口,然一双杏眸微微上翘,欲语还休。她的指尖沿着百里胸膛缓缓向下,暗示之意极为明显。
在那舞女将唇贴上去的那一霎,“咣——”白姬霍地起身,头也不回地说道:“我出去方便一下!”
夜凉如水,微寒的风将周身的热气驱散不少。
白姬漫无目的地走着,目光渐渐低沉。
第49章 百转千回
身后传来脚步声,她回头,看见一角白色的衣袍自树枝缝隙中透了出来。
是百里——
白姬思忖片刻,躬身猫入花坛后。她左思右想,现在还是不便与百里相见为好。
脚步声渐远,百里的背影逐渐消失在前方漆黑的走道中。白姬轻吁了口气,缓缓起身,正准备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回到席间,却听到不远处有人声传来——
月华将树叶染上一层莹绿,廊腰缦回间盏盏宫灯忽而齐齐绽放,映亮来人一袭玄色衮衣和纁色下裳。从前方缓步而来的男子,他身姿挺拔高大,一头黑发整齐束在冕冠之中,修眉深目,薄削的唇边正噙着一丝淡淡的微笑。漆黑的眼眸正专注地盯着面前的华服丽人。
“阿荣,这是朕为你准备的礼物,你喜欢么?”
“回圣上的话,臣妾十分欢喜。”阿荣那张艳绝人寰的娇美容颜一经出现,仿佛令那月华失色。她云鬓高梳,十二支金钗珠链垂坠,衬着脸盘如新月般。眼尾晕染了浅浅的胭脂,眸中敛藏浓浓笑意。白姬从未见过阿荣这个模样,宫灯的柔晖照亮她裙幅,金银线勾勒处一只凤凰振翅高飞流光璀璨。她就像是堕入凡尘的仙子,谪仙般的美因沾染了烟火而变得妖冶而夺人心魄。
她以袖遮面,浅笑着回答道:“臣妾亦有一份礼想送给圣上。”语落,她忽然褪去外面的金凤罩衣,卸下金钗,于深秋的夜风里盈盈而立,任凭青丝随风而舞。
阿荣这是想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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