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姬埋伏于草堆之中,未察觉到背后蓦地出现一道雪白的影子,她只是全神贯注地看着廊中二人。忽然,阿荣一个轻跃跳上花坛边上的栏杆。天上一轮秋月,明波湛湛。没有任何鼓乐伴奏,她足尖轻点缓缓起舞,时而抬腕低眉,时而轻舒云手,腰肢轻柔,手势婀娜,静若幽兰独自绽放,艳若桃李令人挪不开半分目光。忽而侧身垂睫表现出低回宛转的娇羞,又杏眼微眯,笑颊粲然。
就在此时,一缕悠扬婉转的笛音蓦地响起,它配合着阿荣越发轻快的步伐,旋风般的疾转,抑扬顿挫,轻舒缓急,时而幽怨,时而欢喜……皇帝笑意盈盈地望着那在栏杆上翩翩起舞的佳人,十指灵活地吹响玉笛。
白姬缓缓睁大眼,她所惊讶的并非是这首芙蓉曲,而是阿荣的舞姿。有那么一瞬,在她的目光里,阿荣的身影竟与另一名女子的所重合。
她相信这绝对不是错觉,阿荣与丽妃之间一定有什么联系!
就在此时,忽然一道黑影将白姬整个罩住,未及她反应,一双手从背后伸来轻而有力地捂住她的嘴。
“唔……”白姬挣扎着,侧眸看见百里俊美绝伦的脸近在眼前。
他勾了勾唇,伸手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白姬点点头,所幸阿荣他们离得较远,未发现此处的动静。她被紧紧箍在百里怀中,感觉他的胸膛正在平缓有力地上下起伏着,宽阔而温热。
一曲终罢,笛声渐止,阿荣的舞落下帷幕。
“呼——看来是走了。”
白姬用手肘推了推百里:“松手吧,他们人走了。”
“阿浔……”
耳畔响起百里的声音,他的唇便贴在她的脸颊处,距离很近,好像只要她稍稍侧头,他便会亲上来。
“干嘛?”
白姬两眼望天,眼中已无任何波澜,似乎只要留在百里身边,就会数以万次地遇到这样心砰砰直跳好像已不是自己可以掌控的局面。
也许,习惯就好。
“你从方才起,为何一直在躲我?”
“我躲你作甚?”趁现在夜色黑,可以尽情地耍谎。白姬翻了翻眼皮,尽量用平淡稀松的口吻说道:“我只是出来散个步而已。”
“啊,是这样啊。”百里的手松了松,忽然猛地掐紧她的腰,整个人欺了上来。他用手抵住白姬的下巴,眉梢微抬,不疾不徐地问道:“那你为何不看着我的眼睛?”
“你要我看着你的眼睛?”白姬推开他的手,霍地抬眸,漆黑的眸子映着月色,恍若乘着点点晶莹碎光的黑夜一望无垠,令人心折。
“我看了。”
百里微愣,随即半眯起眼。
“阿浔——”他的脸缓缓贴近,垂睫,视线落于她近在咫尺的唇。
秋月花影,流水潺潺。远处传来伶人曼妙的歌声,一切的一切都恍然若梦。
“百里,阿荣和前朝丽妃有何关系?”白姬蓦地出声打断他的动作。
百里的眼中划过一丝抱憾的情绪,叹着气说道:“阿浔你为何如此不解风情呢?”他坐直身体,解下外袍往草地上一铺,拍了拍:“地上凉,坐到这里来。”
白姬小心翼翼地挪了过去,百里见状,大力将她往怀里一搂。
“阿荣是丽妃与乾贞帝之女,换言之,她是你的侄女。”
“这怎么可能,阿荣她不是九尾狐后裔么?”白姬忍不住反驳,然话到一半,却突然愣住。“丽妃她不是人……?!”可她亲眼目睹丽妃病逝下葬的啊……
“对于一只九尾狐而言,想用假死来骗过众人岂不是轻而易举?”百里抬手,指尖萦绕点滴青光,于虚空中描绘了一只惟妙惟肖的小狐。
“相传,当一朝即将倾覆之际,九尾狐会顺应天命,化身为妖冶女子下界推波助澜。一旦任务完成,她们便会悄然而逝,仿佛从未出现过般。”百里手一指,那只青色小狐竟似活了一样向夜色奔去,不见踪影。
“所以说,从头到尾都不曾有丽妃。”白姬垂睫,无奈地笑:“只有九尾狐?”
“只有九尾狐。”
风起,吹得树叶簌簌作响,白姬望着一地落叶,忽然联想起扶鸾殿前的十里桃林。
“那么你抚养阿荣长大,是不是与我皇兄有关?”
“是。”百里道:“乾贞帝临死前,以玉玺为诺,求我为他复国。”
“怎么可能呢?简直是在做梦。”白姬垂眸。
“如何不能?”百里侧身垂睫,薄唇微陷,一副似笑非笑的神情,“我留下了他唯一的血脉,阿荣。而如今她即将成为西羌的皇后,享有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力。将来皇子沐炎踏上皇位,千秋万载世世代代,这西羌王族都将会留有你聂家的血脉。”
“所以说——最终他还是一偿夙愿死而无憾了。”
“一偿夙愿?皇兄直至临死,居然还不明白——”白姬冷笑出声,“国之覆灭并非一朝一夕,也非外敌入侵,而是早在很久以前便从内向外腐烂透顶了。”
倒头来,她满腔的愤怨,竟却只剩下悲悯,为这乱世下,人们轻贱如鸿毛的命运,生而为人,却不如不为。
“阿浔,有件事我不知当讲不当讲。”百里目视前方,缓缓说道:“其实当时,大公主坠露与侍卫苟且,已珠胎暗结,身怀有孕。而整个内宫只有你皇兄一人知晓。”
“……”
“当时,他并不知晓阿荣的存在,以为自己无所出,所以想尽办法要护住皇室最后的血脉。”
过了很久,白姬的声音渐渐响起。
“所以——他要我替皇姐去死。”
她脸色苍白,思绪仿佛又回到那一日的大火,她在光明殿被灌下整整一碗毒药,痛得撕心裂肺满地打滚,等到的却是皇兄匆匆离开的背影。
她的恨并非来自那一日的决绝无情,而是源于曾经的温情,既然注定难逃被舍弃的命运,为何还要施予她对亲情的渴望。不管坠露是如何苛待她,即便是在最艰难困顿的时刻,她依旧对皇兄抱有一线希望,然这希望最终还是化为了奢望。
百里望着她的眼:“我之所以把真相告诉你,并不是要为你的皇兄开脱。而是希望从此你彻底摆脱这一梦魇,不再耽于过去。”他紧握住她低垂的手:“听着,你并未被人随意丢弃,只那时,乾贞帝他别无选择罢了。”
身为琅嬛的皇女,为国捐躯乃是你的荣耀。
这是第一次亦是最后一次,她发誓,从今往后,再不能让别人来主宰自己的命运。
白姬缓缓垂下眼睫,低声对百里说:“有点冷了,我们回去吧。”
“恩。”百里起身,一把拎起沾满草屑的袍子,抖了抖,随意甩上肩头。
“你经常听我说梦话么?”
他步伐未停,淡淡道:“偶尔。”
她无声地笑了:“以后应该不会再做梦了吧。”笑着笑着,忽然躬身两手握膝,肩头耸动,迟迟都没有抬起头来。
“阿浔?”百里侧头,眼中浮现心疼之色,伸手欲扶。
“我没事。”她没抬头,只是推开了他的手:“我只是在想,直至方才,我才意识到琅嬛是真的没有了。”那座孕育她而生,成长,并目睹她死去的家园早已湮灭在历史的长河中,化作史书某页上的一笔,连同回忆,也因时间的推移而越发显得单薄和枯黄。
“你还有我。”
百里俯身,伸手轻抚她的脸颊。月色在他肩头铺上一层淡淡的银霜,清冷却并不冻人。他指尖微凉,缓缓拢上她的双眼,轻柔得好像是在对待一件珍宝。
“不许哭,要哭也只能为我而哭。”语落,他侧头吻上她的唇。
第50章 花妖害人
就在百里的唇即将贴上来的那刻,白姬眼前忽然划过那一闪而逝的红唇,心里不知怎的咕咚冒起酸泡,啪地伸手将他凑过来的脸推开,蹙眉道:“不许亲。”
亲了别人还想来亲我?!
百里侧头,一声闷笑自唇边漾开:“阿浔,你莫非是在计较方才的舞女?”他抚了抚唇,意犹未尽地说道:“尽管那烈焰红唇着实诱人,不过我还是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原因么——”他挑起白姬下颔,凤眸含笑:“你懂得。”
“我懂什么……”白姬口是心非地挪开眼。
百里正欲说话,这时,头顶上空砰地响起一声巨响。
白姬抬头——看见那红黄蓝白诸色火花次第地冒上来,随即化作一道绚烂的弧线在漆黑夜空中绽放开极美的花,五彩缤纷的火星澹荡而下。她情不自禁道:“烟花好美!”
“这是该分心的时候么?”百里大力扳回她的脸,用手捧住,低声道:“看着我,专心些。”
白姬望着他近在咫尺的脸,宛若丹青描绘般清隽俊美的眉眼,下意识地怔楞道:“可是,好难得才能看一回的……”
“那也不许看。”百里一口驳回,没有给她任何逃避的余地。托住她两颊的指尖微用力,浓纤分明的睫羽垂落于眼帘,迎面而上堵住了她的嘴。
温热而干燥的唇甫一贴上,白姬便觉浑身一凛,属于他强而有力的气息席卷而来将自己紧紧包裹住,连同一度沉寂的血液也似受到这股脉动而鼓噪炽热起来。她起初只是蹙着眉,紧闭双眼,唇舌僵硬着木讷着,不知该如何回应百里热切的攻势。然百里却不疾不徐,只是如蜻蜓点水般在她微翘的唇轻吻着,时不时地用舌尖去挑逗勾缠,点到即止。渐渐地,白姬眉头微舒,紧绷的神情终于有了一丝松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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