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料他那么小就开始在用药蛇疗毒,云菀沁微微失神,想他如今总算稍苦尽甘来,在王府有人能为他提供月月镇毒的药蛇,可熬到成人之前,还寄宿在相国寺的时候,寺中众人平等,没人会帮衬他,一切只凭双手。
“其实,贫僧看了两次后,便是不问旁人,也隐约猜到那孩子就是居住在相国寺的三皇子世廷。”悟德大师喟了一声,“直至一日,贫僧见他在田坎边有些不对劲,上前用气功帮他调匀了气息,免了一场犯病。也是贫僧与秦王有缘,自此之后,便教了秦王小友一些调息的心经内功,若遇毒性翻腾,至少能压抑一下。这毒倒也是毒辣,让人不得能动七情六欲,可人活着,怎么可能没有喜怒哀乐,那孩子,在遇到贫僧前,也不知道需要多克制心绪,贫僧实在难以想象,一个几岁的孩子,正是要哭要笑的年纪,却被这毒生生压得形如僵尸。”
云菀沁心跳得紧,秦王随大师练熟内经气功后,总算才好一些,至少,在遇到情绪波动时能自我调节,尽量避免毒发……回想与他几次亲近的相处,难怪一开始他面红耳赤,有些犯病征兆,慢慢又恢复脸色,恐怕全是有这气功勉强护体。
悟德大师又道:“贫僧在相国寺住了大半年便离开了,说起来,再没机会与秦王小友见过面,只偶尔从顾国师口中断续听过他的近况,听闻最近领了新职,去长川郡走马上任了?”
云菀沁拉回心思:“是,三爷日前身子尚且平稳,虽还没研制出断根的良药,”脸色稍一凝,眸仁又透出些光泽,“但应该来日不远。”
“只可惜贫僧教秦王小友的气功不过是调息而已,想要治疗这伤势,却不管用。”悟德大师目中露出三分遗憾。
云菀沁望住大师,真心实意:“这已经足够珍贵了,若非大师教的气功,这么些年,世事颠簸,人心险恶,秦王哪里能一次又一次克制,只怕早就撑不过去了。”
悟德大师听了这话,心里大概明白什么意思,秦王小友离开相国寺后,自立王府,远离菩萨座,重新投身于万丈红尘,而且还是最复杂难测的皇家,就算这些年再怎么低调无为,旁边也有会有寻衅之人,不觉想起方才的那名夫人,眼色一沉:“刚刚那位携带侍卫家将的京中贵妇,是什么人?”
云菀沁也不瞒了:“是五皇子魏王世渊的侧妃,不巧,也正好我家中庶出的同父幺妹。大师既与三爷是忘年之交,又有师徒的情谊,我也不与大师绕圈了,后宫内,韦贵妃一直与赫连贵嫔成水火之势,而魏王亦一直针对三爷,三爷近来秋狩立威、成家立室、新任官职,在外人眼里,已是慢慢被朝廷启用,只怕因为这样,就更成为魏王一党的眼中钉。那魏王私开矿产,贪赃枉法,宫宴上为陷害三爷,连太后的性命都视若蝼蚁,只可惜他命大福厚,一次次地都挺过去了,只怕更加助长他的嚣张气焰,只怕哪天又要来加害秦王,今儿是我归宁期,无意撞见家中姨娘与魏王侧妃相见,忍不住跟来看一下,也是想通过魏王侧妃,探听一下魏王府的情况。”
悟德大师捋须,说话也宽松多了:“原来如此。不过,这侧妃来,只是为了那么点女人事,小友媳妇儿恐怕探不出什么魏王那边的动向。”
一声“小友媳妇儿”听得云菀沁失笑不已,却也总比私下称呼自己王妃或者娘娘得好,听之任之,沉吟会,道:“那么,大师如今可能告诉我,克制侧妃胎儿的人是谁么?”
悟德大师得知云菀沁身份后,已有交心的意思,这次再不支吾,爽快多了:“签文没有明确指出刑克之人,只是——”
“只是什么?”
“那侧妃抽出来的诗文,详解出签语乃:地龙升,朝旭沉,这应该是暗指,朝旭若是代表胎儿,那‘地龙’就应该是克制胎儿的人。小友媳妇儿既然认识魏王侧妃,大可以琢磨琢磨是她身边什么人。”悟德大师道。
地龙?这些签文什么的……太深奥了。云菀沁先记在心里。
两人品了会儿茶,云菀沁听悟德大师说了会儿近年游历全国的轶闻奇事,一时听得兴起,多赖了会儿,以至时辰飞快而过。
外面那小和尚见二人说了许久,倒是热心块肠,端了斋菜进来,华安寺在近郊,平日的斋菜全是附近农人提供,蔬菜鲜果新鲜嫩滑,比城里吃到的爽口百倍,而且很花心思,几道素菜制成肉食拼盘,既浓郁芳香有肉味,又没肉食的油腻。
吃了一顿斋饭,又喝了几盏茶,云菀沁见天色不早,将初夏写好的庄子地址和书函交给悟德大师,告辞离开了。
一路上,夕阳西下,斜阳垂下,衬得天开地阔,景色壮丽而恬淡。
初夏和晴雪、珍珠三人在车厢内低声笑语,云菀沁撩开一截儿窗帘,望着华安寺附近黄昏时分仍在耕种的农人,又想起那地龙之说,口中念叨了几句,却听三人说话声一滞,珍珠语气颇有些惊奇:“娘娘在说地龙?”
云菀沁刷的转过头,闪过一丝欣喜:“你知道地龙是什么?”
珍珠笑起来:“地龙就是蚯蚓啊,奴婢老家是种田出身,记得小时候村子里农户们便是这么称呼蚯蚓呢,其实许多人都知道的。娘娘出身官宦人家,自幼在宅院长大,也不接触这些事儿,不知道也不稀奇。”
蚯蚓?云菀沁咂摸了会儿,有点错愕,蚯蚓——是云菀桐这胎的克星,怎么可能。
基于签语喜欢玩暗示,从不明喻,蚯蚓有可能是暗指人,估计这人是有蚯蚓的什么特质?
可什么人——又能跟地里拱的蚯蚓有关?
越来越云里雾里,云菀沁深吸一口郊外泥土芬芳味,打下帘子。
——
回到秦王府时,天际已经露出了残星。
提前回去的下人已经跟高长史打过招呼,可高长史仍是按着迎接娘娘归府的规矩,因为不知道娘娘什么时候回来,便领着下人在门口,尽忠职守,一直等到现在。
云菀沁没在人群里看见崔茵萝的人,倒是有点儿稀奇,今天倒是不怎么痴缠。
出门前说自己晌午前就能回,这会儿月亮都出来了,还怕她会不依不挠呢,云菀沁一边往府内走,一边问道:“表小姐问过我么?”
高长史短暂一犹豫后,也不瞒了,三爷不在,王妃就是主子:“娘娘刚走时,表小姐每隔个半柱香的功夫就要问一句娘娘几时回,后来表小姐出了府一趟,回来后,倒是消停多了……”
“噢?阿萝出府了?”云菀沁前世关在宅子里一辈子,今生成了个经常往外跑的人,体会到了牢笼不好受的滋味,更明白了女子要有自己的天地,所以对于崔茵萝私自离家宅,倒也没什么。
高长史端详她表情,尽管有些惊讶,却也并没有什么不喜,昔日阿萝小姐只是嚷着要出府,就让三爷好生责骂了一通呢,看来这夫妻二人管束家人的理念,完全不一样,应道:“是,娘娘,朝尚书府方向去了,许是找娘娘去了。”
没见着她过来啊。这小不点儿来都来了,还能不进来找自己的?估计是怕自己责怪。
云菀沁到了主院,回了屋。
夜间,跟平时一样正在看书,应大夫那边托初夏进来传了一声,那夜与王妃商量好的事儿,与姚院判打过招呼,姚院判也觉得是个可行法子,有兴趣一试。
于是说做就做,余氏在村落里召集每家每户的家主,一两天功夫下来就收集了不少白鼠和蟾蜍,先灌了傀儡散,受不了毒性死去了一部分,剩下来的在用药喂食,余氏协助每天记录用药反应,这样几天下来,果真效率是高多了,已经发觉了好几味中草药对傀儡散有些作用,都记在了案上,就是不知对人体有没有用,但比之前停滞不前的进展要强多了。
初夏说完,忍不住俯身:“这样下去,三爷身子痊愈是迟早的事儿,至少,这次从长川郡回来应该就能同娘娘圆房了。”
云菀沁合上书,想着临别前晚上没有的那一幕场景,双颊有点热热。
正在这时,何嬷嬷照例领着崔茵萝过来了。
小胖娃已经洗浣完毕,换好了寝衫,外面套了个棉袄大披风,一进来便脱了下来。
云菀沁合上书,这才挑了眉,问道:“今儿跑去了尚书府?”
何嬷嬷只当王妃要怪罪,忙跪下:“还请娘娘恕罪。”
“恕什么罪?女孩儿家,出阁前是最无忧无虑的时光,这个时候若都没点儿自由,嫁人后只怕更是难了。”云菀沁超崔茵萝伸出手臂,“赶紧上榻去,睡觉。”
嫁人后更没自由?初夏努努嘴儿,这显然不是说王妃您自己啊。
崔茵萝已经喜滋滋拽住云菀沁的手,上了床榻。
烛熄帘落,卧室一片睡前的宁静。
今儿倒是奇了,这胖娃居然闷声不响,没像前几天那样翻来覆去,也没嘀嘀咕咕说个没停,乖乖裹在被子里,胖脸朝天,出奇的安静,几乎能听到均匀的呼吸。
只到云菀沁快要跌进睡乡,才听见身边胖娃呢哝了一句:“明儿开始,我就不来主院睡了,我都长大了。”
云菀沁意识有些开始有些模糊,呐呐应了一声,长大了?这小妮子怎么打通任督二脉,突然觉醒了?不过还挺高兴的,应了一声:“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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