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排在前面的百姓赶走了,殿内被清了场子,云菀桐直接走到悟德大师的前面,姿态高不可攀,下颌微微扬起,全然没有一点诚心实意的样子,仿佛来找悟德,是他的造化,道:“大师好。”
悟德大师虽是世外人,长年云游各地,有什么人什么事没有见过,看她理直气壮地将前面的信徒都赶走,还将佛祖清净地儿闹得一团糟,不觉眉头一皱。
照悟德大师的脾气,将她当场赶走也没什么,可云菀桐的精美华装,又携带侍卫,必定京中的贵人,若随便翻脸,自己就算没事,怕会连累华安寺,所以暂时并未动怒,只是一张脸霎时冷了下来。
云菀桐哪里察觉得到这高僧已经心生不喜,过去坐下来,只见面前的高僧已人过古稀,却精神矍铄,白须飘逸,肤色净白,眉目清宁,宛如尘仙一般,心里微微一喜,想必还真是有两把刷子,道:“我想问问生育之事,劳烦悟德大师为我解签。”
鸳鸯将自家侧妃刚抽的竹制签递了上去。
悟德大师目光清冷,扫了云菀桐的肚子一眼:“人为之胎,非老天赐予的福分,有何好解?”
方姨娘在旁边听高僧语气不恭,一拍桌子,斥道:“大胆!怎么说话的!你可知她是什么人?”
悟德不怒反笑:“连身边的狗都叫得厉害,自然是个厉害人儿。只是邺京皇亲国戚多如牛毛,走在最热闹的御街上,一个店铺招牌砸中十个人,九个都是有背景的,你家主子不知道排行老几?”
“你——”方姨娘气急。
“住嘴,姨娘,鸳鸯,你们两个先退下吧。”云菀桐虽也恼怒僧人的怠慢,可听他非但看出自己有孕,还是一语中的,竟暗示自己这一胎是“人为之胎”,却又明白,这和尚,绝对是有几分道行的。
待方姨娘和鸳鸯退下,云菀桐态度变好了许多,语气轻缓,道:“大师,既已经有了孕,不管人为,还是天定,便已经注定是一条生命,既然降生,就该有他的命运,怎么能说不能解呢?”
悟德大师淡道:“夫人此言差矣,怀得上,不一定生得下来,既然生不下来,就是一团死物,称不上人,又哪来的命运,又如何能解呢?”
竹帘后,云菀沁没料到原来云菀桐居然怀了身孕,心中装满疑惑,怀了身孕是大好事儿,何必偷摸约见方姨娘,正在琢磨,此刻听到帘子那般僧人的话,又会心一笑。
这个悟德大师,明明是空门中人,说起话倒是挺毒舌的。
云菀桐听了悟德大师这番话,攥紧拳,恨不能叫侍卫过来,将这满嘴喷不吉利话的老和尚打得满地儿找牙,看他还敢不敢乱说!
可,要是老和尚的话不是乱诌呢?
这一胎,难得真的有波折,生不下来?
这么一想,云菀桐压下怒火,松了拳,语气更绵软,甚至带了几分哀求:“大师,我这胎到底有什么问题?求你告诉我,不管怎样,至少我能防范一下。若是心愿达成,我愿捐助华安寺万金香火,重塑菩萨金身,不,不止华安寺,凡是大师去过的寺庙,我都捐修一遍!”
悟德大师见她态度好多了,脸色勉强没那么难看了,将那签文拿起来,端看了一会儿,沉吟片刻,道:“但凡生命,总有克制之物,便是所谓的天敌,也就是俗门中人所说的‘相克’,你浑身煞气,加上签文批示,腹中胎儿天生也是有克星,若对方存在,这胎儿恐怕很难善终,要么胎死腹中,就算生下来,怕也是多病多灾,一生不安。”
云菀桐面上的惨白一点点浮现起来:“大师,克制胎儿的,是什么人?是不是那人没了,我这胎儿就能安然诞生,能富贵一生?”
悟德大师点到即止:“天机不可泄露,老僧只能提一二,剩下的,只能看你的机缘了。”
云菀桐咬了咬腮帮子。
方姨娘虽退到了一边儿,可耳朵却竖得紧紧,一听女儿的胎儿可能不安全,还有克星存在,而这死秃驴又死活不说,早就憋不住了,冲过去,又是一拍桌子,哼道:“你要多少银子直接说,怕咱们给不起么?只要说出那克星是谁,保咱们这一胎顺利,有你的好处!若敢不说,马上就叫侍卫打得你求爹喊娘!”
悟德大师刚刚好的脸色又发了紫,忽的身子一震,浑身衣袍微微一鼓,仿似有风灌进领口一样。
方姨娘还没反应,只觉得一股劲风袭来,力道极重,整个人往后摔倒在地,接连撞到了几张供奉香火的桌子,浑身骨头快散架了,趴在地上怒道:“你——你这老秃驴——知道不知道我是谁——我可是——”
云菀桐使了个眼色,鸳鸯忙将方氏的嘴巴一捂,搀了起来。
云菀桐拉了方姨娘,带着鸳鸯和侍卫出去了。
方姨娘的屁股摔得恁疼,还在不依不挠,急得要命:“你怎么不问清楚啊?便是将那老秃驴的嘴巴撬开,也得问出来啊——”
手肘却被女儿一抓,云菀桐青着脸:“姨娘这么鲁莽干什么,打死他?你没看这和尚有些功夫么,打死他之前,他得先把你打死了!再说了,真打死了怎么办!你又没看到这和尚多硬么,逼迫有什么用?今儿就到这里吧,过几天我再带厚礼来,慢慢磨!”
方姨娘这才呼出一口气,现在求人办事,也不能拿起侧妃生母的架子了,狠狠:“好!这老秃驴,这么不识好歹!等你这胎儿安全生下来,女儿,你替老娘一定要宰了他!”
“好的好的,到时候随你怎么千刀万剐。”云菀桐心里还有点儿乱,烦躁不堪道。
母女在华安寺门口分了手,各自上车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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寺庙的殿内,人去楼空,宁静下来。
几个和尚摇摇头,开始清理被云菀桐一行人弄乱的殿室。
悟德大师掸掸袖,站起身,清幽目光却一转,瞥了一下后面:“出来吧,不用躲了。”
云菀沁一怔,居然被他察觉到了,倒也不稀奇,坐着不动就能把方姨娘震得两三丈远,想必内力不浅,又怎么会听不出背后帘子里有人呢。
她整了整衣裳,掀开竹帘,与初夏走到悟德大师跟前,双手一拱,俯身拜道:“小女子拜过悟德大师。”
方才领云菀沁主奴去帘子后的小和尚见她被发现,生怕大师刁难她,溜近,双手合十,鞠躬:“大师,这名女施主是大师的信徒,因崇拜大师,小徒才将她领到后面,私下旁听大师的箴言妙语,请大师勿要怪罪。”
悟德大师扫一眼云菀沁,虽然是民间妇人的打扮,可一双眸子清妙绝伦,透出风仪,胆子也忒大,且背后还带了个丫鬟,不禁捋一捋飘逸丰盛的白胡:“免礼吧,女施主身份贵重,贫僧受不起你的拜。”
小和尚一听这话,当悟德大师是生气了,忙又帮那女施主解释:“大师——”却听云菀沁提前笑着开口:
“大师是大宣佛门信徒心中的圣人,每到一个地方,当地百姓全部为大师踏破寺庙的门槛,怎么会受不起小女子的拜?小女子不过是普通邺京百姓罢了。”
悟德大师知道她这是在试探自己,心中更是豁然清明,这女子倒是个不简单的,唇一动,似笑非笑:“看你衣裳和饰物不算金贵,可言行举止却是万中无一,虽身边只带着一个丫头,气场却远胜刚才领着一堆随从耀武扬威的贵夫人,”说着一顿,扭头望向那小和尚,“还有,贫僧这小徒孙平时胆子最小,极其敬畏贫僧和寺中的师尊,看见贫僧连话都不敢说,今天却为了女施主,连挨罚都不怕了,不但冒犯寺规,将你偷偷引到珠帘后,还一而再、再而三地为你求情,可见女施主自有一番魄力,令人不得不折服和维护。如此一来,女施主怎会是个籍籍无名之辈?贫僧又怎敢叫你拜?”
说罢,僧袍翻飞就要离开。
云菀沁见他要走,忙道:“大师留步。”
高僧就是高僧!把人赞美得晕乎乎的找不到东南西北,再等自己醒悟过来,人都走了。
悟德大师眼神一眯:“怎么,还果真是有什么卦签想要找贫僧?”
云菀沁笑道:“小女子如今风调雨顺,暂时不劳烦大师费心血,只是刚才在帘后听了大师对那位夫人的讲解,有些疑惑,想要大师为小女子解惑罢了。”
一句风调雨顺,显露了这女子的信心。
向来来寺庙的人,都是愁眉苦脸或者有心愿未了的,还没有几个人来寺庙对着菩萨说我过得挺好,不需菩萨帮忙。
看来这女子来华安寺是别有目的的,藏身竹帘后,此行目的,并不是自己,倒有可能是刚才那个跋扈的妇人。
悟德大师生了些兴趣,捋顺了银胡。
云菀沁见他似是愿意跟自己说话,也懒得绕弯子了:“早知大师精通佛道,修行多年,是人间半仙,百姓传颂悟德大师金口一开,万事皆灵,今日一见,果然大开了眼界,就是不知道,大师方才短短一会儿,如何看出那名求签的贵夫人有孕,又是如何看出她浑身煞气,无法安全产下胎儿?”
悟德大师笑道:“这哪需要用到修行?她说是问生育之事,贫僧见她从站到坐,一直手捂小腹,必定是有孕的。至于浑身煞气,那位夫人一看就是朱门大户家中的女眷,高宅内的女子,为争夫婿,为夺家产,为讨长辈宠爱,为搏前途,有几个心思能纯净,与世无争的?不是浑身煞气,又是什么?她若是心中没有烦恼和戾气,又何必跑来贫僧这儿?若是家庭顺遂,夫婿怜爱,她又何须担心这胎儿?在家里养胎就好了。贫僧看她和身边两名女子的面相,眉宇暗藏浮躁和不安,这样的一个环境和心情,彼此相互影响之下,恶性循环,那胎儿又怎么能安全落地?万事有因就有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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