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凛,放慢了步子,装作不在意般不住张望,可恨那窗纸遮得太严实,竟是无法窥见半分。
“什么人!”一声冷沉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竺幽顿住了脚步,看着门从里面打开,韩挚背着灯光站在门口,一脸威严地望向她。待看清了是她,脸上的神色放松了几分,淡笑着问道:“竺姑娘怎么这么晚了还没睡?”
竺幽的肚子很合时宜地叫了一声,她笑得有些不好意思,只好如实回答:“下午试嫁衣太累,睡过去了,无期说在厨房给我热了吃食,我刚醒来有些饿,就想去厨房取。”
韩挚脸上慢慢浮现和善的笑意,“婚礼那些繁文缛节,确实累人,难为竺姑娘了。”
竺幽看了眼一室明亮的门内,好奇道:“将军这么晚了还在处理公务?”
韩挚看她一眼,不答,只折回书房内取出一盏灯,递给她道:“去吧。”
竺幽便也不再问,接过灯应了声,便朝着漆黑的前方去了。
只心里不住嘀咕,这么晚了还在书房,这可教她如何是好?
一个念头突然袭上心头,竺幽蓦地想起墙上那幅画,只觉那个念头越发喧嚣,几乎就要冲破头脑。
他莫不是,在思念妻子?
那时竺青只说韩无期幼时被自己亲母下毒,却不曾探听到后续的内容。
而他们在这将军府住了这么些日子,倒是不曾见过那当家主母。看这情形,那位姿容冷艳的狠心母亲,是已经不在这府内了?
她心里感慨颇多,一国之将,杀伐果断,担得一个冷血之名,却不曾想,是如此痴情的一个人。
厨房里留了灯,她将满腹的想法抛开,只觉腹中饥饿一阵胜过一阵。扫视了一圈,长桌上空空如也,韩无期说给她热了东西,那便应该是在灶上。
她走上前,将厚重的木质锅盖掀开,圆形的蒸架上放着一个陶土炖锅,旁边另有一小碗米饭。将那炖锅的盖子掀开,香味瞬息扑面而来,浓郁的肉香几乎将她所有食欲都调动起来。
一锅子的小排汤啊。
竺幽将炖锅与米饭取了出来,触感温热却不烫手,恰到好处的温度。找了筷子就着晶莹饱满的米粒一口口喝着排骨汤,竺幽美得眉眼都弯起来,只觉得人生美满莫过于此。
半夜给她留了排骨汤,韩无期真是体贴。
她想起他笑起来温润的眉眼,心里一阵暖,秋夜笼罩身侧的几缕寒意仿佛也随之悄然消散。
☆、往事随风
解决了温饱问题,刚才被抛到一旁的思绪重又席卷而来。
没了由头,她便不能再如那日般明目张胆地进那书房。而韩挚若是夜里仍待在那里,她又何来的机会接近那暗格?
视线落到眼前的炖锅上,韩无期为她准备了很大的量,如今她填饱了肚子,仍剩了半锅汤。
眼波再一扫,看到了厨房角落里的黄豆,计上心来。
将碗筷收拾好,照着那日的印象,竺幽大半夜吃饱了饭在厨房做起了黄豆糕。
因有了上次的经验,这次速度要快上许多,大约只花了半个时辰,五个黄豆糕已成型,卖相比上次要好,口感也不差。她拿了个盘子装了,一手执着先前那盏灯,另一手托着盘子稳稳当当朝着书房而去。
韩挚果然还在书房。
她放下灯,轻叩了叩。待里面传来一声“进来”,她才推门而入。
韩挚自书案上抬眸看她,有些疑惑,却很快掩饰过去,只露出长辈和善的一个笑道:“可吃饱了?”
竺幽点点头,将盘子端到书案上放下,道:“我今日睡得太多,此刻反倒是不困,想着将军连夜处理公务,必然也会饿,就做了些糕点,手艺不精,将军不要见怪才好。”
韩挚看着那一盘尚冒着热气的糕点,一愣,片刻之后喃喃:“竺姑娘有心了。”
似想到了什么,他突然笑道:“坐吧,我有些话想要与你说。”
竺幽面露惊讶,找了张椅子坐得端正,问道:“将军说吧。”
韩挚笑道:“竺姑娘不必紧张。你我便如寻常翁媳般说些话。”
竺幽放松了些,也淡淡笑了。
韩挚拈起一块糕点吃了一口,面上神情更是愉悦,“竺姑娘手艺不错。”说完也不待竺幽谦虚,接着道:“有些事,家丑不可外扬,但如今你也算半个韩家人,这些事对你说明也无妨。”
竺幽静静听着,韩挚将那一段往事浅浅谈来,摘去了细节,只留个基本的轮廓,但仍是听得她心里一阵翻江倒海。
这个为宋齐国立下汗马功劳的一朝大将,追忆起自己曾经的妻子,竟露出了那样的神色,浓重的悲哀,夹杂着遗憾与后悔,情绪太过繁杂,她竟一时不能分辨。
韩挚一生只娶了一人,唯一的将军夫人,韩无期的生母,并非宋齐国人,而是邻国胧月国的女子。
韩挚年轻气盛,从战场上将她带了回来,而她顺从着嫁入韩府,一朝风光无限,并为他诞下了唯一的儿子,这样的故事本该是一段佳话,但表象的背后是,那位将军夫人,从不是心甘情愿。
她有多渴望离开,便有多痛恨现今的一切。那恨绵延到韩无期身上,她甚至不惜毒害他,以换取离开的机会。
“若是我早一日接受她的不甘,也绝不会让事情演变到这样的地步。”
韩挚硬朗的脸上有遮掩不住的伤神,低低叹了一声,道:“只是苦了无期,是我对不住他。”
竺幽不知该说些什么,视线落到那浅紫色的纱帘,斟酌了一下,开口道:“恕竺幽冒昧,那日来送兵书,曾与无期不慎看到了墙上那幅画,画上的女子,可是夫人?”
韩挚愣了片刻,回头看向那纱帘,随后唇角露出一抹苦笑,道:“确是。无期当时……可有说什么?”
竺幽思虑片刻,终是摇了摇头。
韩挚脸上神情莫测,低声喃喃:“他想必永远也无法原谅……罢了,都是我的错。”
竺幽不知该劝什么,低首沉默了。
韩挚看她一眼,收敛起满脸的落寞,道:“让竺姑娘见笑了。就当我人老了,话多吧,如今我见无期如此爱惜你,我打心眼里为你们高兴。毕竟,两情相悦实在太过珍贵。”他目光灼灼地看着竺幽,道:“今日我从一个父亲的立场出发,真心希望竺姑娘也能以真心待他,无论何时,都不要再让他伤心。那孩子,受了太多的苦。”
竺幽沉默片刻,抬眸淡淡笑着应了声好。
原本借着送夜宵的由头去书房,不过是想方设法多些机会一探究竟罢了,却不曾想,竟引出这样推心置腹的一段话。
无论何时,都不要让他再伤心。
那是一个普通的父亲,对儿媳万分真心的嘱托。可如今落到她身上,却重若千钧。
那压力如此之大,压在她心头,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脑子被繁杂的念头充斥着,竺幽无意识地一路闲逛,待回过神来时,才发现自己站在韩无期卧室外,距离房门口,仅一步之遥。
她苦笑,今夜果然是被他的排骨汤收买得够彻底,连身子也不听自己使唤了么。
转身欲走,那萦绕了一整晚的压抑情绪便翻江倒海般涌上来。她犹豫片刻,终是回身轻轻推开了门。
仿佛只有靠他近一些,她的心里才会好受点。
韩无期早已睡熟了。
屋内是全然的黑,她略略适应了周遭的环境,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光芒走到床畔,坐在床边细细看他的脸。
韩无期的睡姿极好,规矩地躺着,被子盖得严实,完全不像她,无论怎么睡被子都会在不知哪个时刻滑落在旁。
黑暗中他呼吸均匀,双眸紧闭,睫毛安静地覆盖在眼睑下,长发披散在旁,只这么看着,就让人忍不住随着他的频率调整呼吸。
她伸出手,隔着空气描摹着他的轮廓,从饱满的额头,到高挺的鼻子,再经过薄唇轻抿的弧度,绕到弧线美好的下巴。
这样好看的一张脸,她第一次见他,就轻易被震撼。
当日种种,几分作态,几分真心。而这么些日子的相处下来,他脸上的表情越来越多,很容易就笑,很容易就露出温柔的神色。
那样温柔,会让她舍不得的啊……
而方才韩挚的一番话,又让她对他生了无法克制的怜惜之心。
幼时的记忆虽模糊了许多,但她仍能清楚回忆起一些细节。
母妃总是对她笑得温柔,在自己闯了祸,父皇佯怒要惩罚时,一而再再而三地将她护在身后;每每宫里有了新奇玩意,总是要先给她挑选;自己生了病,衣不解带地守在一旁。
可面前的这个人,他原来从来没有感受过来自母亲的温暖。这样寻常人家都能拥有的幸福,他甚至只能奢望吧。
竺幽只觉得内心酸涩一阵胜过一阵,她无法思考自己这般情绪翻涌的原委,只是看着眼前这个人,心里有个念头,一直唆使着她靠近一些,再靠近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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