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周身的血几乎是在瞬间凝结成冰……我的两个哥哥的头颅,竟然就挂在那里!
不知是挂了多少时日,那曾经再熟悉不过的脸庞和眉眼在烈日的暴晒和风沙的侵袭之下,已经青黑肿胀,无数的苍蝇盘旋环绕,嗡嗡起舞!
天地在旋转,万物在仿佛烈日的灼烧下全然失色,我大张着双眸,脸色惨白如冬日飞雪,身体抖得牙齿咯咯作响,手指狠狠握住了宝剑的剑柄,那个白衣的人影神色一凝,抛开众人,向我疾奔而来。
长剑挥出,血光飞溅,伴着撕心裂肺的哀鸣,奈何的我受伤的右手用不上力气,只斜斜砍伤了那个军士的手臂,手腕一紧,展若寒已经来到我的身边,捉住了我的手,苍白修长的手指竟如铁钳一般,再也不能撼动分毫。
看着受伤的士兵滚在地上辗转哀嚎,怒意充盈在他的黑瞳之中,融化了他飞雪般的清冷,“赫连云笙,你冷静点,他们是烧杀抢攻略的沙匪,选择了做沙匪,就注定会走上今天的不归路!”
他一把夺下了我的剑,我的手已经被他牢牢掌控,奋力挣扎不脱,右肩的伤口已经崩裂,看着他,浑身上下冷汗淋漓,目光虚无已然没有焦点。
他背着烈日站立,如神坻一般高高在上,心痛如刀绞,眼前昏黑,无法看清他的神情,只听得自己发出的一声声狼嚎般惨烈的声音。
他猛地甩开了钳制我的手,身体再无支点,如同失重的稻草,我俯身摔向那遍布滚烫黄沙的大地,曾经告诫自己再不许流下的泪水,无法控制地倾泻到黄沙地上,晶莹的水滴,在这片血腥的土地上,瞬间就没了踪影,再不着一丝的痕迹。
“只是伤口又挣裂了,她的身体底子还好,并无大碍,将军放心。”摇摇晃晃前行的车辇之中,随行军士郎中为我重现检查包扎了伤处,拿着换下来的染血的布条,跳下车去。
透过从车辇打开的帘子,漠然遥望着蓝天上的云舒云卷,西域的风是凉的,连云都是冰冻了的,如娘亲绣在土布上的美丽画卷。
“我们正在回长安的途中,路程很遥远,打点精神,好好休息一下。”他放下车辇的帘子,遮住了渐渐远去的沙漠风光,焉耆,已经被车队远远的抛在了后方。
我的男人是中朝派来送亲的忠武将军,我从流沙中救了他,他又从秦默将军手中救下了我……我躺在一个不过见了三次面的男人身边,把我的下半生交付给他,而那些相濡以沫生活了十几年的人,却是一眼万年,人生如戏,我冷冷勾了唇角。
不过是短短十几天的辰光,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流沙坳的沙匪三姑娘,竟然成为中朝忠武将军的官婢,跟随着他一起返回中朝长安。
可怜的娘亲何曾会知道,她一直心心念念的中朝古都,将是女儿下一段人生的起点。
按照他的命令,我的身上已经换上了中朝官婢穿着的汉服,看上去,与中朝的普通女子并无大异。一行的旌旗招展,车马浩荡,几百名骑兵的队伍秩序井然,沿着丝路古道迤逦而行,与我生长的地方渐行渐远。
在他的面前,我变得乖巧听话,在他含笑的凝注中,闭了眼睛沉沉睡去,只是,终有一天,我会回来,向拿走我一切的人,讨还今天的所有……
在此之前,西域荒漠便只能留在我的心里,至爱亲人,天山寒雪,荒凉古道,漠北黄沙,甚至那苍凉婉转的胡琴,如泣如诉的羌笛,都将成为心底亘古的印记,时时刻刻伴着我,踏梦而来,黎明杳去。
☆、第6章 情锁将军府
利落的甩手,乍现的银芒自袖底飞出,那只火红的狐狸打了个滚,从坡顶一路滚落,我欢喜的跑上前去,却见身边骏马疾驰,那人已经赶超上去,只一俯身,就把火狐抄起,拿在手中端详。
“那是我打到的狐狸!上面还有我的飞刀呢!”那时的我身量不高,稚嫩的还是像个孩子。
他带着银色的盔甲,大概风沙太大,头盔遮住了大半张脸,只余下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黑得像天鹅绒,让人沉湎其中。
“说出你的名字,狐狸让给你!”风沙中的他的语声传来,清朗入耳。
“本来就是我猎到的狐狸,何须你让?我偏不会告诉你我的名字!”叉着腰,在他的马前和他对峙,高高昂起的头一点也不服输。
他深深看了我一眼,朗声一笑,那只火狐抛了一道弧线扔向了我,拨马转身,绝尘而去,飞舞的黄沙中,他扬起的披风像是剌剌作响的战旗。
抬起手,看着手中的狐狸,我的柳叶飞刀正好扎在狐狸的后腿之上,而一枝银色的羽箭却洞穿了它的脖颈……
……
“云笙,起来了,今天新夫人就要过门了,有很多事情要忙呢!”凝眉推着我,将我从那个荒凉西域的梦境中唤回。
轻轻抹去眼角的一抹潮湿,又是梦回西疆,漫野黄沙,也只有在梦里,才可以见到爹娘兄长,族人朋友,和从前的种种过往。
窗外还是墨色沉沉,展府已经是张灯结彩,灯火通明,凝眉在我的身边没有停留须臾,已经被管家粗声大气的嚷着去帮忙,我赶紧爬起来,利落的梳洗穿衣,铜镜中的人影看上去如此陌生。
镜中的女子长眉入鬓,点漆般的清水明眸,容色娟秀,低眉顺眼间,长长的睫毛敛藏着如泓眸光中的勃勃英气。
离开西域一年多的时间了,我的身材又长高了些,如同西北的白杨,修长而挺拔,只不过仍是纤瘦。娘亲是中朝人,我的容貌中也很少西域女子的特征,除却洁白的肌肤,高高的鼻梁,其余与中土女子并无二致。
不再甩着齐腰的长长发辫,而是如长安女子一般,堆云砌雪般把秀发高高挽起,我也学会了穿着那薄如蝉翼的华裳,把轻盈矫健的步伐拘束在窄窄的裙裾里。
对着菱花铜镜,薄施脂粉,唇上点了一点淡淡朱砂红,剪了枝芍药簪在鬓边,穿上了件略微新鲜的颜色衣裳。
展老夫人特别交代过,今天是将军娶亲的大好日子,府中上下必须都要看着喜庆,冷冷一笑,镜中的女子的眸华深处闪烁着说不出的讥讽。
今天的华衣美服是因为将军将迎娶他的娇妻,离开西域的前一天夜里,一如他承诺的,他做了我的男人,然而我仍不过是他众多女人中的一个。
曾经在流沙坳桀骜不驯的赫连云笙,现在是将军展若寒的通房丫头,一年前,我被他带回长安,做了忠武将军府的官婢。
从焉耆回长安的大概一个多月的行程,身心俱摧,我几乎病了整整的一路,直到进了展府,才知道原来忠武将军从西域带回的女人并不止我一个。
那是正值妙龄的四个花朵般的女孩子,其中的两名送给了展若寒在中朝为官的兄长,另外两个就留在了忠武将军府,除了我,还有一个叫做玉蔻的女子。
仍记得回到展府的第一日,亲朋好友均在将军府迎贺,他顺利完成皇命,将中朝的宗室女子送嫁于阗尉迟胜,那是协助玄宗皇帝固守西疆的盟友,自汉武帝以来,中朝不断诏书符节,传以相受的藩王。
中朝玄宗皇帝向来推崇治世以文,戡乱以武,在开元盛世广纳贤才,巩固边防,设下十大军镇,如今安西四镇进可攻,退可守,固若金汤,西突厥十姓可汗臣服,于阗藩王迎娶宗室女,甘心臣服,成为襄护中朝西疆的一支铁骑。
玄宗皇帝看重边防,远攻近交,中朝的公主和皇家宗室女子的婚姻大事更是身不由己,频频下嫁外域番邦,成为安邦固国的工具,正是所谓的人怜唐公主,生得渡河归。
朝堂复命之后,玄宗皇帝龙颜大悦,颁下圣旨,赏金箔无数,加封三品云麾将军,展老夫人也被诰封二品夫人,合府上下欢天喜地,感念皇恩浩荡。
加封之后的展若寒在朝中二品怀化大将军的统领下,负责长安的驻防,征集了文官武将的近十万府兵集中操练,整日军务繁忙,在府中看到他的时候并不多。
入府半年后,展老夫人发了话,一同从西域回来的官婢玉蔻和我做了他的通房丫头。将军已经二十有七,还没有婚娶,长安大户人家的男子在十六七岁的青春年华,为了防止外出寻花问柳,收敛心性,父母多是给安排了通房丫头。
这些女孩子大都出身贫贱,有姣好的容貌和品性,在男子娶妻之前也要苦苦熬着,既要暖床,还要恪守丫头的本分,通常要等待男子娶妻之后,择其好的,给个妾氏名分,正妻看不入眼的,往往还要打发出去嫁人。
在我入府之前,展若寒已经有了两个通房丫头,一直贴身伺候着,温良如水的凝眉和娇憨明媚的流苏,均是明眸皓齿,雪肤花貌,容色出众。
凝眉和流苏在十四五岁时就跟了他,在他身边的时日不短,对他的饮食起居照顾得妥当细致,行动言语间形容亲密,他待二人也更是与别人不同,处处高看一筹。
而我,这个从西域带回来的沙匪家族女子,仿佛已经被中朝长安的杏花烟雨消弥了浑身的戾气,磨去了所有的棱角。
开始他还总是以饶有兴味的目光关注着我,后来,低眉敛首的我便渐渐融入了将军府的后宅之中,平静得如雨滴没入湖面,小小涟漪之后,再不泛起一丝的微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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