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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见将军误终身 (花千澈)


常年劳作,她不复当年窈窕的腰身,指节粗大,皮肤粗糙,西域的寒冷带给她一身的病痛,唯一还留有的当年中朝女子印记的,就是那清浅怡人的韵致。
夜晚,我紧挨着娘亲入睡,听着她一声又一声低低的咳嗽,让人心痛。
西域的温差极大,早穿皮袄午穿纱,围着火炉吃西瓜,中午的骄阳几乎要烤得人融化,夜晚的极寒让人的骨头里都是寒津津的,一年前,娘亲得了伤寒,虽说捡了条命回来,总是落下了病根。
我无语的搂着她的腰,把脸埋在她温热的怀中,在心中暗暗说,娘亲,我找到喜欢的男人了,他说会来接我,如果他不肯留在流沙坳,我就和他一起走,把娘亲也带走……
这些年,娘亲过得太苦,她是中朝人,爹爹和族人对她都不看重,官兵剿匪的时候,她不是没有机会逃走,只是因为顾念着幼小的我,一次次留了下来,如今,是不是回中朝已经无所谓了,只要有女儿在的地方,对她来说,就是她的家。
听着她沉沉的呼吸,我的眼眸微微有些湿润了。族人们都说流沙坳的三姑娘性格果敢,武艺高超,哥哥们不在的时候,我就是流沙坳的主心骨,人前人后,表现出来的是与实际年龄并不相符的坚强,只有在沉溺在娘亲的怀抱里,我才感觉到自己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
睡不着,睁着眼睛一直到了午夜,帐篷外忽然刮过冷厉的风声,夹杂着细小的沙粒敲击帐篷的声音,远远的,好似听到了骆驼的哀鸣在静寂的暗夜中突然响起,我的浑身倏地一震,猛地坐起身来!
“云笙……”娘亲的声音里还有朦胧的睡意。
“娘亲,快起来穿好衣服,我先出去看看!”压低声音,我利落的披了衣服,顺手拔出帐篷上挂着白衣男子送给我的宝剑,刚刚打开帐篷,一支利箭已经迎面袭来!
“娘亲!伏在地上别动!”我大声叫着,用剑身拨开箭镞,不远处已经是人影幢幢,火把通明。
袭击是在瞬间发动的,仿佛天地之间的一切声音都在那个瞬间骤然响起,每个帐篷外都满满围着森然的身影,尖叫声,呐喊声,骆驼战马的嘶鸣声,刀剑入肉的摩擦声,撕心裂肺的哭喊声,气息流逝的呻/吟声……
流沙坳再度经历两年前的人间炼狱,只是,这一次的流沙坳根本没有可以抵御的男人,中朝剿匪官兵们屠杀的全部都是老弱妇孺!
我挥舞着手中的剑,拼命砍杀着冲上来的穿着中朝紫红色服饰的士兵,脸上身上都是喷溅的灼热的液体,我听得到身边浓重的呼吸和嘶哑的惨叫,我死死守在帐篷的入口,势如疯虎,手中的剑翻飞成淡淡的银色月影,不时迸射出鲜红的血光。
“统领,这小娘们真难缠!”除了团团围住我的士兵,外围还有几个人在马上观望,一个人喃喃咒骂着,透过人群的缝隙,映着通明的火把,我看到了领头的骑在高头骏马上,神情笃定的银衣银甲的将军。
似曾相识的样貌与神情,就是想不起来曾经在哪里见过,无暇分神,我拼命厮杀,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
族人们的惨呼声渐渐减少,围在我身边的士兵越来越多,周边的帐篷开始燃起了熊熊大火,焚烧的尸体的焦臭味混着空气中甜腻的血腥气息让人烦恶欲呕。
“云笙……”我听得身后帐篷里娘亲一声凄厉的惨叫,刷刷几剑迫退了身前的人,回头望去,目眦尽裂,帐篷已经被士兵从外面用利刃割破,从缺口处涌入的士兵刀剑齐上!
我可怜的娘亲已经倒在血泊之中,只瞪大着眼睛,望着我,张开嘴想对我说些什么,却只有殷红的血,不断从口中涌出来……
眼前一黑,他们杀了我的娘亲!我的牙齿狠狠咬破了嘴唇,唇齿之间全是血腥气息,我的双眼通红,却没有一滴眼泪,赫连家族的女人即便是死,也要死得硬气!
拼尽最后的力气,我疯狂的厮杀,身上已经给不知道有了多少的伤口,寒冷的荒漠之夜,我的蓝色布袄已经浸满了血,沉甸甸的像是厚重的铠甲。
屠族的士兵在我面前一个个倒下,我只是机械的挥舞着长剑,完全没有了章法,直到听到那声破空而来箭镞的声音,竟再也没办法躲开它。
那道银色的利箭,如流光飞舞,电光火石的刹那,洞穿了我的肩胛,右手的长剑应声而落,身边一个士兵欺身而上,举刀向我砍落,我的左手抽出靴子暗格中的匕首,已经刺进了他的胸口!
后背剧痛,又是刀剑没肉的声音,我颓然倾倒,倒下的瞬间,看到马上那银衣银甲的将军,手握长弓,璎珞迎风飞舞,黑黝黝的双瞳紧紧注视着我,一眨不眨。

  ☆、第4章 西域战神

“三姑娘,三姑娘……”耳边是熟悉的,带着哭音的一声声呼唤。
眼皮异常的沉重,身体仿佛被禁锢在炼狱般的黑暗之中,脑海中全然是那场血腥的厮杀,那个连皎洁月光都被鲜血染红的夜晚,娘亲伏在地面上,向我伸出苍白的手,她已经说不出话,眼眸中是满满的不舍与凄绝。
我倒在地上,一人架住了士兵纷纷砍落的刀剑,抬起我的下颌,仔细端详,“应该就是她,若是杀了她,你们有几个脑袋向忠武将军交代?”
仅听得这一句,之后的世界就在死一般的静寂中崩塌,任汩汩的鲜血流逝着生命的气息,倒是有一分喜慰,如果能和爹爹娘亲相聚于天堂,死则何惧。
清凉的水流灌进我的口中,为我的混沌世界带来了一线清明,缓缓张开双眸,面前竟然是可意消瘦的脸和焦灼的眼神。
“三姑娘,昏睡了七天,谢天谢地,你终于醒来了!”说着,狂喜的神情爬上了她的脸,那双大眼睛顷刻之间蕴满了泪水。
扶着我坐起,后背和肩胛的伤口剧痛,缓缓四顾,这里竟然是一间囚牢,打量了下自己,那件染满血迹的蓝布袄已经除去,只穿着粗麻布的单衣,肩胛和后背被布条紧紧包扎着,刺鼻的草药气息在囚牢中萦绕。
我居然还活着!看着可意,我吃力的发出声音,“这是哪里?”
“听中朝的官兵说,这是安西四镇中的焉耆,我们就被关在焉耆的牢房里。”可意擦着脸上纵横的泪。
焉耆,我默默沉思,为了畅通商道,巩固西疆边防,抑制西突厥,自开元四年开始,朝廷在安西都护府统辖之下,设了四个军镇,从那时起,安西四镇的龟兹﹑于阗﹑焉耆﹑疏勒就驻扎着大量的官兵。
一连十几年过去,安西四镇的驻防越发兵强马壮,尤其是焉耆,在西突厥的十姓藩王向朝廷请居在碎叶城之后,中朝更是在临近的焉耆加大了驻防,安西四镇中的三万多万官兵中,驻防在焉耆的就有近万人。
安西四镇的官军让匪道的人谈之色变,哥哥们在商路上抢掠之时,更是对焉耆的官兵唯恐避之不迭,据说安西节度使汤嘉惠的得力副手,中郎将秦默就驻扎在这里,以一柄圆月弯刀和一把千斤强弓威震西域。
“族人们……都怎样了?”问道这一句,我的心如刀割般疼痛,娘亲染血的面庞在我的眼前栩栩如生。
可意怔了一怔,忽然捂着脸,放声痛哭,孱弱的双肩上下起伏,我缓缓把她揽在怀中,拼命抑制住眼中汹涌而出的泪水。
从她断断续续的哭诉中,我方才得知,经历了那一场屠杀,流云坳除了年纪在十岁以上二十岁以下的十几个妙龄女子之外,其余百余户的男女老少一概被杀戮干净。
对待扰乱商道的匪帮,中朝的治理手段必是施以重典,尤其是对匪帮休养生息的地方,更是毫不容情,斩草除根,这些年,安西四镇周边的匪帮渐渐减少,所余的,也只有流沙坳的赫连氏沙匪,和迷月渡的顾南风马帮了。
官兵留下了流沙坳十几名容貌出众女子,无非是要充做官婢,亦或是高价卖给通商胡人,据说中朝的达官显贵也间或来西域寻购美色。
这里自古以来民族众多,汉人与胡人混居通婚,西域大漠一带的女子很多有着番邦的血统,肤色白皙,螓首深目,高高鼻梁,容颜标致,这让西域美女成为了荒凉大漠中不可多得的珍宝。
“哥哥们,可有消息?”我的唇颤抖着,悬着一丝希望。
可意摇摇头,更是泣不成声,苍白清秀的脸上,眼泪鼻涕涂抹得一塌糊涂,“这几日有送饭过来的官兵,我向他们打听过,他们恶言恶语的喝叱我,说袭击流沙坳的那一天,赫连大哥带着大家回来援救,路上遭到官兵埋伏,已经全军覆没了!”
我的眼前一黑,几乎摔倒在地上,我那威风凛凛,暴躁霸道的大哥,亲切和蔼,笑起来露着一颗小虎牙的二哥……
再是坚强,我也不过是个十七岁的女孩子,终究无法忍受亲人频频离世的打击,我和可意一起相拥,抱头痛哭,杜鹃啼血,我们的血泪打湿了小小的三尺牢笼。
只不过,我发下誓言,在这酣畅淋漓的泪水过后,赫连氏沙匪家族的最后一个女人,不会再为这场战事流泪,终将有一天,我会让发动这场战争,屠杀我全族老弱妇孺的人,付出血泪代价!
囚室是一间低矮的小屋,估计过去是饲养牲口的棚子,没有窗户,不省晨昏,还残余着腌臜的腥臊气息,阴暗寒冷,地上只铺了些干草,仅容一人和衣而卧,我躺着的时候,可意只能抱着身体,蜷缩在角落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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