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她放下了手中的宣纸,我走上前一看,这上面赫然是我用左手练习的字迹,字形尚在可笔锋却是差的甚远,难道娘看了会发出这样的感叹。
我不动声色的将它们塞入书本中,安慰她道:“娘,现在能一切从头开始,便不晚,这字迹我定会练好了给你看!”
娘微微弯了唇角,橘黄色的光辉在她尚年轻的面庞上笼上了一层柔和的光辉,她拨了拨我额前的碎发,轻声道:“如今你能得皇上青睐,这是好事,更要好好用功,让你爹另眼相看!”末了,她又继续关切的问道:“你在太学中同皇上相熟吗?皇上是什么样的人,好相处吗?我们这样的身份,他又是如何看中了你?”
娘一连串的问题委实让我一愣,随即,我微微一笑,对着她道:“娘不用想太多,皇上定然是瞧着我面孔生疏,一时新鲜罢了!”
娘这才明了般的点了点头,随即她又将视线落在我的身上,伸出了手亲自顺捋着我衣襟前的折痕,轻声道:“明日,娘便亲自为你做几身新衣,进了宫陪着皇上身边,我们也要有莫家的体面!”
我顺从的点了点头,娘搂着我,我却越过她的肩膀朝着窗外的桂花树上望去,冬日临近,桂花早就败落,惟剩下些快要枯黄的翠叶挂在枝头,心神却兀自飘向了莫名的远方。
赫连瑾回了宫?他是如何回了宫?
一个晚上,我在床上扑腾的睡不着觉,脑海中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然而,等到明日进宫见着了赫连瑾,一切便会知晓了。
这么想着,我的思绪也宁静了下来,慢慢进入了梦乡。
梦里到处是黑暗的密室,那块枯朽的木桌上,到处是凌乱而混杂的色彩,紫灰、黛蓝、玄金、赤金… …那耀眼夺目的色彩混在一起凝在陶瓷的画盘上,就像一个不停旋转的大漩涡,而手中的笔却是不停,苍白的宣纸上被图绘的一片又是一片。
直到寅时时刻醒来,我的脑袋亦是极其沉重,就连右手也似乎累倦的要命,整理书匣的时候更是打翻了我放在一旁的楠木盒。
“啪”的一声响吓走了我脑海中混沌的神思,我放下了手中的东西,蹲在了地上将从木匣中突然散出的两条绣帕捡起来。
一条崭新如故,一条却是因为年岁的久远已经褪了色,上面朱红色的血迹却是如何也清洗不尽。
可同样的,这两条帕子的右下角却是绣着一个相同的字。
院墙外的更声响起,我回了神,将它们仔细的折叠好,整齐的码在木匣中放在了原处。待一切收拾好,我这边拎着手中的木匣往着前厅跑去。
下了太学,便有一位小公公立在太学门口安静的等着我,瞧见我走近,他便端着架子尖着嗓子对着我道:“莫四公子,请随奴才过来。”
身后的赵恒宇带着一帮人看着我跟着小公公的身影,个个脸色皆是不平,“恒宇,这小子真是走狗屎运了,皇上挑选伴读理应选你才对,他突然冒出来是什么意思?莫非又是莫丞相搞得鬼?”
我听见他们的声音,顿了脚步微微向后看了一眼,却见赵恒宇立在太学的门口深深的望了我一眼,这才对着众人道:“我们走!今日同尚书家的二少爷还有一场蹴鞠赛,不要让这下等的人败了我们的兴致!”
语毕,便是一群人趾高气扬的从我的身边呼啦一下走了过去。
问我面前的小公公看着挺年轻,转了头对着我道:“莫四公子,跟上奴才!”
听见他的尖嗓子,我这边小跑了过去,想了想,我还是按捺住心中的好奇心,在他的后头追问道:“公公,皇上是什么时候病好的,昨日么?”
小公公眉头忽然一皱,“莫四公子,见了皇上你就知道了,不过,奴才奉劝你一句,在宫中,多嘴的人死的最快!”
他如此说,我赶紧闭上了嘴巴。
这次去的仍然是福宁宫,今日皇上下朝似乎有些早,而福宁宫的门口站了一整排的宫人,隐约那福宁宫用来作书房的太和殿似乎还有他人的声音。
小公公尖着声音道:“皇上,太后娘娘,莫家的四公子人已到!”
小公公一开口,我便是吓了一跳,太后娘娘?难道就是那后宫一方霸主的太后娘娘!
还未多想,里头走来了一个老太监,面色极其威严,对着我面前的小太监道:“同公公,将人带进来!”
我敛了心神,小心翼翼的迈进了太和殿,穿过右侧的珠帘拱门,等到低垂的视线中看到一双黑色的靴子和极其贵气的衣摆时,同公公一下子跪了下来,我瞧着也顺从的趴跪在地上,恭敬道:“草民叩见皇上,叩见太后娘娘!”
书简合起的声音,我便听见一个极其年轻悦耳的声响,“哦?这便是皇上亲自要的伴读?”
一旁的赫连瑾答话,“是!母后。”
他的声音并无太多的热情也无过多的虚弱之感,想来也不像受伤的样子,我垂着头,视线却是不停的往上瞄。
眼睛上瞄的太酸,这位太后很快体贴的出声,“抬起头让哀家瞧瞧,莫家的四公子?看着身形好像不像尚书家小姐的儿子!”
我抬了头,面前这位自称哀家的太后却是甚是年轻,穿着一身枣红色绣着银丝彩凤的宫装,看起来不过二十余岁,而那张精细雕琢的脸更是美艳,那双带着一抹威严之气的眼睛望着我,通身更是一派让人震慑的贵气。
“倒是个长相清秀端正的少年,你娘是什么身份?莫家的几个孩子哀家似乎没有见过你!”萧太后右手上的孔雀指微微翘着,声音渐柔,可脸上却丝毫没有笑意。
我抬了头望着一旁的赫连瑾,他的脸色更是冰冷如霜,我收了手,斟酌了言辞这才对着萧太后言语道:“草民乃是莫大人的妾氏所生,也是七月份才认祖归宗,草民身份卑微,太后娘娘这般贵重的身份怕是不知草民的存在。”
萧太后既然心醉权势,想来更是怕赫连瑾同莫无康站在一条阵线上,如今我开门见山言明庶出的身份,她心中应该会对我卸下防备才是。
第18章 女汉纸口十八
萧太后既然心醉权势,想来更是怕赫连瑾同莫无康站在一条阵线上,如今我开门见山,言明庶出的身份,她心中应该会对我卸下防备才是。
果然,听了我的话,萧太后将落在我身上的视线缓缓移开,倒是对上她身侧的赫连瑾道:“皇上一心向学是好事,我瞧着这莫家的四公子也是懂规矩的人,那就留在皇上的身边,皇上这次病重,哀家心中可是紧张的狠,如今有人陪着皇上,哀家也甚是放心!”
说着,萧太后抬了手,她身侧的小宫婢极其有眼色的走过来扶着她的身子,“哀家也有些乏了,全公公,随哀家回太慈宫!”
萧太后站起了身子,高挑的身形衬着那张艳丽夺目的面庞,穿着一身奢华耀眼的宫服在众人的簇拥中慢慢跨出了太和殿。
赫连瑾立在远处,对着那抹鲜艳的身影沉着声音道:“儿臣恭送母后!”
直到人群走远,赫连瑾身边那娘兮兮的桂公公甩了手中的拂尘,尖着嗓子道:“莫公子,起身吧!”
我赶紧直起了身子,赫连瑾坐回了自己的梨木翘头太师椅上,偏了头道:“桂公公你先退下,朕同莫侍读有话要说。”
桂公公微微拧了眉头,颇有敌意的瞧了我一眼,这才拱着身子退了下去。
整个内阁顿时就剩下了我同赫连瑾二人,我向前走了一步,将心中的疑惑的立即同赫连瑾言明,“皇上,当日你让草民送信给太傅大人,草民失职,未曾将信送到,不知皇上——”
我还未说完,赫连瑾便打断了我的话,望着我的身影道:“朕这次受刺之事多亏了有你相救,如今朕已经平安脱险,且朕不是忘恩负义之人,朕知道你在莫家的处境也甚是艰难,便做主同莫无康将你要来做朕的侍读,一来是嘉赏你对朕的忠心护主之心,二来是想让你知朕此此虽然得你相助,但你也要将这件事埋在心底,若是有半点泄露,便是,杀无赦!”
我有些吃惊的望着画风陡然转变的赫连瑾,瞧着他眉间倾泻而出的杀意,多日来心中聚集而起的疑惑和担忧也随之消散的一干二净。
而满腔的担忧也被一盆冷水浇灌的透彻。
赫连瑾这番说辞一出口,我便是已知他话语中的含义,是我想的太天真,赫连瑾即使在宫中多受牵制,但依旧是齐朝的君王,民与王之间,注定是一条难以逾越的鸿沟,而赫连瑾离开莫府之后究竟同谁一起又是被谁送回宫,那便不是我等身份卑微之人所能过问。
我听言,顺着他的意也恭敬的跪了下去,“草民不敢居功自傲,也不想以此同皇上所求些什么,草民资质愚钝,怕是担当不起皇上侍读这样的身份,臣救皇上不过是碰巧一事,不求嘉赏,只求心安。还请皇上收回成命!”
帝王从不需交心之人,他们要的不过是惟命是从、忠肝义胆的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