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德彰又道:“人言可畏,还请陛下接受诊脉,还太虚上师一个清白。”
皇帝的表情稍稍缓合了一些,内阁是皇帝与朝臣沟通的重要纽带,曹德彰这句话等于表明了不希望长清子受到污蔑的立场,等于是和皇帝站在同一个阵营里。但细细推敲却不难发现,如果诊脉的结果不如人意,等于没能为长清子证明清白,一下就坐实了长清子的罪名,届时曹德彰只要摆出一副怒其不争的姿态,便很容易又回到了朝臣的阵营里,逼迫皇帝处决长清子。
太子看出了他的意图,立刻高声道:“曹大人的意思是,这位薛郎中的诊脉结果,能决定太虚上师是否清白?”
曹德彰避而不答,只道:“臣与太虚上师都希望陛下万寿无疆。”
太子还想说什么,皇帝却摆手打断了他,对那白胡子老头道:“为朕诊脉吧。”
这个朝堂的眼睛都盯住了皇帝的手腕和薛神医的指尖,和陈术的反应相同,薛神医手指搭在皇帝腕上,越诊越吃惊,脸色凝重,额上逐渐浮起一层细密的汗珠。
他诊了很长时间,然而对他来说,这些时间却好像一瞬那样短,皇帝开口问道:“结果如何?”
薛神医的手指还停留在皇帝腕上,似乎是不相信自己诊出来的结果,想要再确认一次。
皇帝又问:“诊完了吗?”
薛神医收回手指,低头拜道:“请陛下允许草民面视天颜。”
皇帝点头道:“准。”
薛神医小心翼翼地抬起头,看到皇帝的脸,一瞬间面色大变。
那是一张极为年轻的脸,头发乌黑,面庞红润,眼角处有不易发觉的浅纹,脸上气色极好,整个人显示出来的状态,和脉象上竟然完全不同。
医学讲究望闻问切,四个步骤全走完了,才能确定病人的具体病情,但他却从来没有遇到了差异如此巨大的病人。然而现实情况却由不得他犹豫太久,因为整个朝堂都在等他的结果,甚至……整个大央都在等他的结果。
薛神医深深吸了口气,想起曹德彰先前叮嘱他的:“不管你得到多么差的结果,都据实告诉陛下便是。”
那时曹德彰太过笃定,认为皇帝的健康,绝对不会像长清子告诉他的那样好。
薛神医想扭头去看曹德彰,希望从他那里得到只言片语的解释,但皇帝的眼睛正紧紧盯在他身上,无形的压力简直让他喘不过气来,薛神医又战战兢兢地抬起头,看了皇帝一眼,正好与皇帝的目光相遇。
那是怎样的一双眼睛,瞳孔晦暗,眼球浑浊。绝不应该是这样的好气色所显示出的状态。
他好像吃了一颗定心丸,退开一步,跪了下去。
“陛下请恕草民直言,陛下恐怕……命不久矣了。”
皇帝的表情立刻变了。
曹德彰赶紧高声叱道:“一派胡言,陛下身体康泰,怎么可能命不久矣!”
太子冷笑道:“薛神医不是首辅大人从民间寻访的杏林高手吗?居然还会出这样的错误,是别有用心,还是一时不查?”
薛神医一把白胡子铺在地上,微微发抖,又想起曹德彰告诉他的:“倘若陛下或太子不相信,你切记要据理力争,或推荐同行再来为陛下诊脉。”
他便向金阶上的两人叩头,道:“陛下若不信草民,尽可再寻杏林同行为您诊脉。”
皇帝却道:“你以为,朕的身体状况,朕感觉不出来吗?是好是坏,朕都不知道吗?”
薛神医道:“陛下切记讳疾忌医,陛下虽然病入膏肓,但妥善治疗,仔细调养,还能绵延上数年之寿。”
皇帝冷笑道:“那依你之见,朕还能活多久?”
薛神医犹豫道:“年关年过。”
皇帝把目光投向殿中朝臣,沉声问道:“这位薛神医,是哪位卿寻访所得?”
三品通政司通政使王光禄立刻得意洋洋地出列:“回陛下,是臣所得。”
皇帝猛地一拍桌子:“大胆狂徒!将这两人给朕拉下去,即刻问斩!”
薛神医大吃一惊,立刻趴在地上,连连叩首:“陛下饶命!饶命!草民所言,无一不是真相!”
然而皇帝却已经七窍生烟,厉声道:“王光禄,你这样费尽心机地证明朕命不久矣,是想诬陷太子有谋反之意吗?”
皇帝驾崩,最大的受益者便是太子,从这个角度来说,最有动机谋害皇帝的,自然是一国储君。
皇帝又道:“若非太子苦苦相劝,朕绝无可能答应这个荒唐的当庭诊脉,你胆子不小,竟将脏水泼到太子头上!”
曹德彰在阶下如遭雷击,他太操之过急了,只看到了这计划能够扳倒长清子,顺带处死李劭卿,却忘记了整个计划里最重要的关键是皇帝,只有皇帝才能决定这二人的命运。
从政一生,竟会出这样的失误,他清醒过来,立刻出列,高声奏道:“陛下!请陛下将此心怀不轨之人羁押入狱!并追查余党!”
第百四四回致命剑空落内阁人
皇帝在朝堂上怫然离去,曹德彰立刻跟进了内廷,打算与皇帝详谈此次的诊脉事件,然而皇帝却没有任何与他多说的想法,径自便去了三清殿,孙知良将曹德彰挡在门外,驼背却没有弯腰:“首辅大人请止步吧,陛下在三清殿的时候,不愿被任何人打扰。”
曹德彰冷冷地看着这个曾经的盟友:“孙公公倒是了解陛下。”
孙知良笑了笑,对这句话避而不答,却道:“王光禄既然已经入狱,那么通政司的日常政务,便由通政司副使来代为打理吧。”
曹德彰冷哼一声:“孙公公想必是忘了上一次对朝堂政事指手画脚的后果。”
他说的是整军屯所导致延绥哗变的事情,孙知良脸色变了变,表情冷了下来:“曹大人,咱家只是传陛下的意思罢了,大人想要抗旨不遵,咱家也阻止不了什么,恭送大人。”
曹德彰却道:“倘若真的是陛下的意思,那陛下自会见我,亲自下令。”
孙知良冷笑道:“曹大人自便吧,您想要强行破门而入,老奴自然是拦不住您。”
然而曹德彰却没有强求,反而转身离开了。他虽然错了一招,却还没有到满盘皆输的地步。
“茅绍均的那封奏折,可以派上用场了,”蔺既明去面见太子的时候,特意说了这么一句话:“不能给他时间,让他有力挽狂澜的机会。”
太子道:“只怕他狗急跳墙。”
蔺既明道:“倘若能将他逼上绝路,那也是不错的结果,人只有在情急之下,才容易表现出现大弱点。”
太子沉吟了一会,点头同意了蔺既明的提议,又道:“先前那一封的六大罪不能用了,要重新写一封新的奏折,弹劾他与倭国勾结,纵容广西之反。”
蔺既明道:“之前恪勤伯曾经连上四封奏折,向陛下奏禀此事,但这四封奏折好像都被通政司压下去了。”
太子道:“把这件事也写进去,让王光禄死无翻身之地。”
蔺既明却犹豫道:“只怕陛下并不会为这件事而大动肝火,毕竟广西之乱已经平了。”
太子的眉心紧紧簇了起来,他手指在桌面上敲出进攻的鼓点,脸上表情肃穆凝重,沉思了一会,杀气凛然道:“那就再上一条,说柏大峥曾经给他送上巨额黄金,并且许诺,事成之后,中分天下。”
蔺既明道:“如何证明这句话是真的?”
太子抬起眼皮看着他,没有出声,只做了个口型:“锦衣卫。”
百年前昭宸太后首创锦衣卫,划分为司信和司命两个部门,为了好地给皇帝提供情报,防止朝臣篡权谋反,锦衣卫司信部在手握大权的重臣身边都放了眼线,这就是为什么曹德彰一定要在和孙知良决裂之后,杀掉前任锦衣卫指挥使孙常的原因。
由锦衣卫去做这件事,不管是往曹德彰府上放点东西,还是出面证明点东西,都轻而易举,且让人无法怀疑。
太子又道:“先前九公主曾经建议我,想方设法在求道的问题上离间曹德彰与父皇,但那件事最后草草了之,好像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
蔺既明却道:“殿下多虑了,曹德彰能许王光禄寻找那个薛杏林,为陛下当庭诊脉,已经是对太虚上师最大的不尊重,殿下只要在陛下面前点明,王光禄此举完全是出于曹德彰的授意,待陛下半信半疑时,再扯出先前祁宏飞一事即可。”
太子点了点头,又道:“太虚上师此前曾对父皇表示出离宫的打算。”
蔺既明吃了一惊:“离宫?为何想要离宫?”
太子道:“是打算以退为进吧。”
蔺既明犹豫道:“倘若真的让他离宫,也未尝不可。毕竟那薛杏林已经将陛下真实的健康状况告诉他了,倘若陛下起了疑心,暗中寻找太医复诊的话,那上师……”
“不会,”太子微笑道:“父皇不会起任何疑心,只会将这件事认定为针对上师的政治阴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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