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现在如何?”谢朝华直视他问道。
面对谢朝华冷冽的目光,那军官怔了怔,才道:“太子安好,身边一直有奶娘在照顾。”
谢朝华想,至少他们现在不敢动太子与眼前这位“皇帝”,暗暗朝林胥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千万不要答应去城楼,这样或许还有一丝转机。
林胥为不可见地冲她笑了笑,然后谢朝华却听见林胥开口说了这么一句话:“朕可以去城楼,但是必须保证所有人的安全。还有……”她看见林胥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身上,“至少朕的身边有个侍女伺候着。”
一旁的康顺听见这话,转头瞪大眼睛盯着林胥看。表情就好像看见天下落金子一样。
那军官微微沉吟,“侍女这件事情臣可以答允。但若说道其它,便不是一个下级军官可以保证的了。但臣会转达陛下的意思。”他看了看谢朝华,转过头对林胥行礼道:“陛下,请吧。”
谢朝华心中虽然焦急,可当着别人的面又不好与林胥说什么,看见林胥迈步朝外头走去,也只能三两步赶了上去。
“陛下……”这时候,康顺几乎是跪着爬到林胥脚边上,抓住他龙袍的下摆道:“陛下……千万保准,奴才这里给您叩头拜别了。”他抬起头就见到他微红的眼眶,嘴唇甚至微微地颤抖着。
林胥从袖子里掏出块帕子递给他,笑得随意,“康顺啊,这么大的人还哭鼻子。别哭了,你自己也多保重吧。”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谢朝华赶紧也跟上,背后康顺断断续续地啜泣声,时不时随风钻入耳里。
一路之上看见的全是陌生的新面孔。这些年轻的士兵不过都才十**岁,一张张青春而朴实的面孔,或许他们甚至根本不知道自己参与了什么,作为士兵他们听得便只有军令。
而将来,他们都会被定义为叛军,或许也许成为开国之军也未可知。
说到底,成千上万条的性命不过只是为了填补几个人的欲壑和野心罢了。
从皇宫到城门之间的路并不长,坐车也不过才两三炷香的功夫。
车上是谢朝华与林胥唯一单独相处的空间,她压低声音道:“一会儿到了城墙,你无论如何不要上城楼,不行就装晕。这样的场面皇帝不出现,群臣自然会疑惑,那么至少暂时他们应该不敢做出什么对你不利的举动来。”
林胥好像根本没有听谢朝华说话,过了一会儿,他突然问她:“你怎么不问我究竟是谁?”
谢朝华怔了怔,轻声道:“昨天我听见他喊你哥哥了。”
“是啊。”林胥的脸印着朝霞,虽然他的脸如今是楚楠忻的容貌,而这一刻,谢朝华却觉得他与楚楠忻判若两人。晨曦中,那棱角分明的脸庞都渐渐显得柔和而舒缓。
林胥转头注视着谢朝华,淡淡一笑,“我们的确是兄弟呢!可是,之前的东林王,临南王,以及长安王哪一个又不是兄弟呢?自古天家无情,莫说我们不是一个母亲所生的,即便那一母同胞的,历史上也屡见兄弟之间拔刀相向的。”
“我长到十岁才知道老头子竟然是一国之君。”他冲着谢朝华笑了笑,虽然语气提到楼南先帝的时候并不那么尊敬,可目光里流露的舔犊之情却怎么也掩盖不住,“我母亲当年是跟着商队一起来楼南的,只是为了谋生,却不想就碰见在大招城里微服私访的父亲。不过短短数日,就决定了我母亲的一生,也注定了我的一生。”
前楼南王看他有这么多儿子就知道后宫嫔妃定然不少,竟然林胥的母亲还依然如此死心塌地……谢朝华暗暗叹息。
林胥接着道:“母亲一开始是不知道他身份,后来知道了,却也不愿意入宫,但是却也不愿意再另外嫁人了。母亲直到临死的那一刻,都从未在我面前说过他一句抱怨或者责怪的话。她只是求父亲让我远离皇宫,于是我便秘密被送到了你们那里。”
他笑了笑,苦笑,“其实,老头子到头来还是违背了当初允诺母亲的誓言。”他说着张开手,指了指身上的龙袍,调侃着道:“你看,我这不还是卷了进来了嘛。”
谢朝华明白这中间有太多复杂的故事,可她并不是很想知道,尤其是眼下这个情形,所以她开口,“眼下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你究竟一会儿打算怎么办?”
林胥看着他,目光好像含着许多话,却最终什么都没有说,“不管发生什么,你只要记得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不要记恨他,也不要怨他,他是个男人但同时也是楼南的君主。”
谢朝华看着他,好像有些明白他这话的意思,细想却又完全不明白。
车外鼓声震天,那是只有凯旋而归的大将军才有资格奏起的谱子。如今却犹如来自阎王殿中,声声催命。
林胥踏着鼓点一步步走上城楼,谢朝华就跟在他身后,他的步伐坚定而平稳,没有一丝犹豫与胆怯。
城楼下百姓见到帝王,欢呼声越发震耳,可底下没有人知道,眼前的帝王如今却不过是个替代品,而且还是个被牵着绳子的傀儡替代品。
谢朝华心里越发焦急,不知道林胥究竟在想什么。
如果他不出现的话,那么余东晖将军定然会感觉到情况不对,对于一个久经沙场的老将来说,这点就足够他及时反应应对了。
可林胥为什么要上城楼呢?甚至还如此配合?
没有多余的时间让她深究,人已经站在了城楼之上。
底下彩旗飞舞,人声鼎沸。可谢朝华可以看见那些城墙边上的草堆里面,凸现出的尖利箭头在太阳的照射下,闪过一丝金属的银白光泽。看来只要余东晖大将军进入这个城门中,一场血腥的杀戮必不可免。
谢朝华低头思索,耳边听见一阵爆发似的欢呼声,心里一抖,人还是来了。
她抬起头,向远处望去,心突然猛地抽搐。
大军之中,那个御马而行在前方的人,是唯一没有身穿铠甲的,一袭青衫,头上儒巾随风飘动,举止优雅而从容,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眼神都带着山间清风朗月的隐逸之气。
他的眼睛,如同钻石璀璨,明晃晃,澄澈而宁静。
他回来了,可是,为什么竟然会在这个时候回来?
韩琅文好像也看见了矗立在城楼之上的谢朝华,于是在成千上万人的喧哗中,他策马停住,抬起头,风吹撩着他的青衫,衣衫飘举,迎风**。远远的,并看不清表情,却是那样……温柔。
风吹草动,那点点寒光带着肃杀之气,与他温柔宁静截然相反,却在谢朝华眼中组成了一副奇异的画面。
一种频临绝望的恐惧蔓延至谢朝华的全身……
☆、第五十七章 生死
第五十七章生死
此时,仿佛与生俱来的镇静从容突然一下子就远离了谢朝华,她冲到城楼栏杆旁,整个人几乎是完全伸了出去。
“有埋伏!”而她嘶喊的声音被隆隆鼓声所淹没。
韩琅文的眼睛始终没有离开过她的,就在谢朝华冲出来的一瞬间,他的目光迅速地扫了一眼城门边上的草垛子。
这时候,第一支箭射了出来。
有个彪悍的军人一马当先冲出来,大喊:“皇上有旨,余东晖带兵入京,意图谋反,杀无赦!”
城楼上箭弩齐发,顷刻间,战场就在大昭城内爆发。
“啊!”谢朝华嘶声裂肺地喊着,却不能听见自己的尖叫,因为成千上万的人同时尖叫起来。恍惚间,她怀疑这又只是一场恶梦而已……
可是眼前发生的一切却又那样真实。
箭如雨下,毫无防备百姓纷纷在血花飞溅中倒下,瞬间刚才还欢乐的场面变为炼狱,尘土飞扬,空气里血腥的味道浓烈的令人欲呕。
韩琅文所骑的马受了惊,但他的眼睛,始终没有离开谢朝华。
在他的身边,有几个人挥舞着手里的刀剑格挡着箭雨,不时有人应声落马,而在他的身后,有一群士兵飞快地跟进,手中执盾,在韩琅文与余东晖的身前摆出一个半月型的屏障。
黑沉沉的铁甲在烈日下散发着腾腾杀气,而他们头盔上的羽翎,还带着上一次战役未有褪去的血迹。
神情沉着而刚毅。没有丝毫慌乱,难道他们是有备而来?
突如其来的巨变。让百姓们惶恐乱成一团,横冲直撞。潮水般从外城向内城里涌去,拥堵在余东晖的军队与谭阗的禁卫军之间。
这时候,城门大开,谭阗的骑兵从城东门蜂拥而出,可是却没料到为人墙所阻隔,寸步难行。两军隔着人墙遥遥相望,冷森森,杀气弥漫。
谢朝华目光一直牢牢地锁在远处马上英挺的身影,却不料突然身后爆发出一阵惊呼。
她一回头。就看见林胥一把扯下头上的九龙玉冠就朝城楼下百官站立的地方扔过去,大声喊道:“谭氏叛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陛下将御驾亲自讨伐贼子于大昭城下。”
猝不及防的举动,让谢朝华乃至城楼上的军官都呆了呆,
林胥往脸上一抹,显出他原本的容貌,谢朝华与林胥目光相接,大风吹乱了他披散的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