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朝华淡淡一笑,啧啧奇道:“我倒是有些孤陋寡闻了,这什么时候强盗都可以称作为为好汉了呢?”
“铁头,瞎说什么呢!”另一个急忙阻拦,冲着谢朝华愁眉苦脸地说,“这位女菩萨,你是个好人。我们原是被饿昏头了,一时糊涂,您大人有大量,饶过我们吧。”
谢朝华笑笑,上前去将他们解开,见刚刚那个求饶的眼珠滴溜溜直转,“这里侍卫不下百人,你以为你们能跑得了?”
“哼,梁子,你刚刚跟她废话什么!我早说这些有钱人良心都被狗吃了!”那铁头看样子是真火了,他怒视谢朝华,“少废话!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逞英雄?”谢朝华脸一沉,冷笑。“真要是英雄,劫富济贫也就罢了。可你们都干什么了?无非是好吃懒做,想着做山贼一劳永逸,你们还有理了?男子汉大丈夫,立天地之间,就算不能保家卫国,至少要堂堂正正做人!扪心自问,你们可对得起你们的父母么?对得起天地良心么?”
这不应该是谢朝华会说出来的话,可她就是这么自然而然地说了出来,说完她自己也怔了怔。眼前不由自主浮现出一个熟悉的身影来。
虽然家中有不得入仕的祖训,可一旦国家有难,他毫不犹豫地挺身而出。
洪水肆虐,朝中官员惦记搜刮赈灾钱粮,他却忧百姓疾苦,白天在河渠工地日晒雨淋,夜晚挑灯琢磨图纸……
她至今都记得清清楚楚,当日离开方州的时候,城门口密密麻麻地站满了衣衫简朴的汉子。全都是修渠的工人,这些勤劳朴实的百姓,口中说不出华丽的辞藻,只会一遍遍重复让他以后一定要回来看看大家……
再见他的时候。褪去了年少的稚涩,温和如水,依然纯良如故。
谢朝华的身边从来没有过一个人。无论发生多少事情,都这么干干干净净。循着自己最初的信念一直坚定不移地走下去。
而她和他之间,始终隔着太过遥远的距离……
谢朝华不禁有些出神。忽然感觉到气氛变得有些怪异,耳朵听见一阵很轻很低的抽泣,她手足一僵,这……这就被她骂哭了?她正觉有些尴尬,那几个男孩子竟在她面前索性哭了起来……
谢朝华没见过这种场面,有些手足无措,不一会儿,刚才那个最横、脾气最大的铁头呜咽着,“谁天生就想做强盗呢,你以为我们愿意啊……今年颗粒无收的,可说是要为了打匈奴做准备,粮食却比往年多征收……县太爷一个劲逼着我们交粮食,说是交不齐就拿银子抵……饭都吃不饱,哪里还有钱去缴……”他说着说着放声大哭,“家里爹妈妹妹都饿死,我们几个从村子里跑出来,如今也是肚子饿极了才干这的……”铁头身边其余几个都跟着“啪达啪达”直掉泪。
谢朝华轻叹,将从车里拿出的包裹递给他们,里面是为路上备下的点心,“吃吧。”
那些孩子开始还有些犹豫,等其中一个带头伸手拿过吃起来后,便一个个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谢朝华侧过脸去,不想让他们看见自己难过的表情。
之前被称做梁子的少年一边吃一边不住打量谢朝华,见谢朝华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后,二三口吃尽手里的点心,含糊地说,“贵人啊,要不您索性帮忙说说,让我们跟着你吧,我们几个都不怕吃苦,什么活都能干。”
谢朝华听了这话倒是笑了,“哦?那你倒是说说你们都会些什么。”
梁子挺了挺胸脯,“别小看人,以前打匈奴的时候,我们几个在村里征召时也是中过选的。”
“中过选?”谢朝华实在不能相信,前两年他们几个才几岁啊。
那梁子有些得意,“那是,只要我愿意,没有我梁子打听不出来的事情。”
谢朝华心中一动,一件搁在心里许久的事情冒了出来,她看看梁子,转念又想了想,这才说:“既这么着,我还真有件事情让你们替我办,只要办妥了,我就同意你们跟着我。”
“真的?!”另外几个听了这话,也不吃东西了,都停下来看着谢朝华。
“您让我们办什么事?”铁头两眼放光,一脸的兴奋样子。
谢朝华来回踱了几步,走到他们身边,低头放轻了声音,“你们几个去一趟建水,打探一下……马贼血洗建水城的事情。”
“马贼?血洗?”
“怎么,怕了?办不了?”
“不会!您继续说。”
“你们去打听一下这些马贼的来历……这或许有些难度,总之你们将他们在建水几日做得大大小小事情都打听清楚,然后就来找我。”谢朝华从随身的荷包里拿出几张银票,“这里一共有三百两,权作打探的花销与盘缠,够吗?”
梁子呆呆地点了点头,接过银票,过了好一会儿才问:“你就不怕我们拿了钱就跑了?”
谢朝华笑笑,跑了对她而言也没多大损失,也就三百两银子,何况这些银子还是肖睿的。
“梁子,说什么呢!”铁头瞪了梁子一眼,转而对谢朝华很认真地说:“虽然我们不认几个字,可也明白知恩图报的道理。这事情就包在我们几个身上了。”铁头拍着胸脯保证。
“对!”梁子这时候才回过神,“贵人您既然信得过我们哥几个,我们哥几个也拿命来报答你。”其余几个也都跟着拼命点头。
这几个孩子,如果真的是非不分,刚才就不会哭鼻子,可见天性还是纯良的,谢朝华笑,“事成之后知道怎么找我吗?”
梁子眼珠一转,“那是,中山王府嘛,当然知道。”
“不错,果然机灵。”谢朝华不吝啬地夸了一下,思忖了一下,“别去新乐,事成之后,估摸着我们应还在京都,你们就来京都寻我。”
谢朝华说完,轻笑着离开,最后没忘了补上一句,“可记清楚了,我叫谢朝华。”
舟车劳顿,路上的日子总是辛苦的,谢朝华几乎是晨昏颠倒,晚上到了歇息处,挑灯夜书,将前世的关于这段日子前后的记忆巨细靡遗地写下来,再寻思着如何应变,如何布局帮助肖睿的同时也为自己谋划布局。
前世的自己,这个时候根本一心只在谢家内宅,而关于各方面势力的记忆,也远远不够此刻处在漩涡中心的她斟酌。
她将郗道函留给自己的一本小册子打开,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却是写满了她此刻最需要的信息……
将此与记忆相比照,当然也将与记忆中不同的部分考虑在内,这才大致理出思路来。
搁下笔,她又揽纸细细琢磨推敲了一番,应该是差不多了吧?即便有什么变化,还有肖睿,她一向知道他深谋远虑的,决定入京前,她相信肖睿绝对不会想得比她少。
抬眼外面天快亮了,谢朝华起身出去透透气,大家也差不多都该起来了……
起程后,谢朝华依旧在倒在车厢里补眠,天气渐渐冷了,翠儿给她的怀里放了个小暖炉,“听说晌午就到枫淩渡口了,走水路就不会这么颠簸,小姐还吃得消吗?”
谢朝华此刻累极,眼睛都懒得睁开,迷迷糊糊地应着,过了会儿,朦胧中仿佛听见一声轻叹,便没了声音,谢朝华实在撑不开眼皮,很快就睡着了。
晌午时分,谢朝华睡梦中被摇醒,睁眼一看,已到了枫淩渡口。
下了车,抬头只见碧空如洗,眼前江面开阔,日光照射其上上,泛着粼粼波光。望不到的辽阔江面顿时让谢朝华觉得心旷神怡。她站在江边,不禁深深吸了口气。
中山王府果然是气派,所坐之船也大的离谱。
谢朝华立在船的栏杆边,若不是看见眼前整齐划一的桨深入江面,翻搅着阵阵白浪,她几乎感觉不到是在船上。
翠儿大概是生平第一次坐那么大的船,显得有些兴奋,东看看,西瞅瞅,“咦?小姐,帆呢?怎么这船没挂帆?”
谢朝华抬头看着光光的桅杆,摇摇头,表示她也不知道。
“这是要等转入运河之后才悬起来的。”身后传来蒋和方的笑语。
谢朝华回头看去,蒋和方此时也上到甲板,身侧还有一人,何元吉。
☆、第四章 浅试
第四章 浅试
见到来人,谢朝华忙上前行礼,蒋和方与何元吉也纷纷回礼。
蒋和方看了看眼前碧波连天的宽阔河面,突然有些感慨,“当年修筑运河的时候,天下人都骂这是劳民伤财的事,谁会想到我们这些后人如今却是得了许多好处呢。”
的确如此,世上很多事情大都一时半会儿看不出个所以然来的。
“听说谢小姐之前一直是待在京都,后来才去的建水?”何元吉走到谢朝华身边问。
谢朝华看了看兴奋地跟着蒋和方去看船尾的翠儿,她之前用“人有相似”将翠儿对于何元吉的疑问随便应付过去,翠儿只是感叹了几句,然后突发奇想地说,“小姐,你说这位何将军会不会与那位会不会有些关系,他们可都姓何呢!说不定是亲戚也未可知,赶明儿我去打听打听。”
何毅,是何元吉现在的名字。
“是,将军怎么想起来问这个?”谢朝华琢磨他的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