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到这,谢朝华起了防备之心。应付着道:“军爷与小女子认识的故人有些相像,一时认错了。”
他对她的话并没有表示异议。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谢朝华垂下眼。知道他有所怀疑可却并未开口继续追问,有些感叹,人总不可能维持原样,两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何况他还失忆了。
只是心里终究还是有些怅然,以前那个直接张扬的少年将军已不复存在……
她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思绪,习惯性抬起手整理头发却感到一阵撕裂的疼痛,这才意识到自己之前是受了伤。她看了看被处理包扎过的伤口,脸微微发热,点了点头,故作迟疑问:“不知……不知发生何事?”
“哦?姑娘不记得吗?”何元吉不答反问。
谢朝华暗暗叹气,虽然这人失忆了,可要从他嘴里探口风还真是不太容易,只是如今不知他是敌是友,提醒自己说话间需多留个心眼,抬眼瞟了何元吉一下。突然想到“物是人非”这句话,心中颇为苦涩,目光中不知不觉多了几分怅然。
何元吉一怔,微微蹙眉。眼中浮现出一丝迷惑,却连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心里闷闷地,莫名有些堵。“姑娘放心,我不是歹人!反倒是姑娘。怎会受伤倒在昔时楼南军驻地不远之处?”
带着负气的话就这么冲口而出,等说完。何元吉自己也愣了愣,他原本不是打算不动声色套她话的吗?怎么会如此冲动?只因为她眼神的一丝警戒之色让他心中不快?还是她明明是个女子,身负重伤却故作坚强的态度?
谢朝华听了这话,心中反而一暖,眼前的人终究还是那个何元吉啊,接着心里一动,刚才何元吉的话里分明说得是昔时,那就是说此地如今已经没有楼南军了?
她大惊,连忙问:“究竟发生什么事情了?你刚才说得昔时楼南军驻地是什么意思?”
何元吉看了她一眼,倒是有些奇道:“姑娘不知道楼南军已经撤退了?”
谢朝华懵了,她知道楼南军会退兵,但不应该是在这个时候,而是应该在三个月后,而溪州之战的结果她根本不知道,只因前世的她只知道这场战争的结果却不知道细节。
“那溪州……”她自己都未察觉说这话的时候,声音竟然有些微微地发颤,而且她第一个想到要问的就是溪州的安危。
“溪州城未破。”何元吉说着话的时候,眼中不禁露出敬佩之色来,“溪州城守军不过三千余人,却硬生生将楼南军十万兵马挡在城墙之外一个多月有余,要不是事实摆在眼前,谁会相信!”
谢朝华却是轻叹口气,“溪州虽保,却也元气大伤。又有谁知道围城之时的城中光景呢……”
何元吉却是起身而立,大声道:“姑娘此言差矣!要知道溪州之战,保住的不单单是溪州这座城,而是天朝军民一心,共御外敌的气势!告诉所有窥视天朝的蛮夷之帮,何谓三军可夺帅也,匹夫不可夺志!”
何元吉字字铿锵,“溪州太守攻城三日便已殉国,而溪州十万军民人人竭力守城,无一畏缩退后。没有弓箭便用石块,没有粮食以树皮充饥,直逼得楼南军退兵。”
谢朝华全身发颤,离城之前,那时的战况在她看来已是十分惨烈,而如今听何元吉这番描述,她在的时候根本已经可以算作天堂了……
何元吉从谢朝华的举动中察觉出些什么来,试探着问:“姑娘如此关心溪州城安危,可是有什么亲人在城中?”
谢朝华暗暗深吸一口气,平复下自己有些凌乱的情绪,用压抑住的平静声音说:“并无亲人在城中,只是溪州城被困这么多日,自然早就听闻,便更多关注一些。当时还想怎么竟没有援兵去相助。”她说这话的时候,却是抬起头,朝何元吉直直地看过去。
她现在至少可以断定何元吉不是楼南军一处,虽然何元吉失忆了,但她看得出来刚才他那番慷慨陈词是发自肺腑,而她也相信就算一个人失去了记忆,他的本性是不会改变的,何元吉不是虚伪作假的人。
既然不是楼南一方的人,身上的军服就说明他在军中,那他是属于哪一方的人马?皇上的?还是各路封疆大吏中的一路?
先不想这些各路牛鬼蛇神们是抱着什么心思隐瞒了何元吉生还的消息,她现在只想试探何元吉,所以刚才故意说了那最后一句话。
何元吉果然听了这话,微微有些变色,可却立刻恢复,只淡淡地说了句,“用兵之事并不像姑娘想得那样。”
谢朝华收回目光,知道也问不出什么来,转而问其他,“这里是何处?”
“离溪州不远。”
谢朝华想了想,既然他不是楼南军,有些话倒是可以明说了,“敢问军爷究竟是怎么回事情?小女子只记得被一个楼南军追杀。”
何元吉看看她,说:“其实也没什么,只是路过,见姑娘受伤却还一息尚存。”
谢朝华听了忙说:“多谢军爷相救之恩。”
“是姑娘救了你自己。”何元吉看了眼谢朝华,神色难辨,“平常人受了如此重伤,早就熬不过去了。”
谢朝华想起了黑暗中她见到的白光,心中感叹,终于明白何谓生死一线间,她微微一笑,说:“还是要谢谢军爷。只是会不会耽误军爷了?”
“没关系。”何元吉想了想,道:“我奉命前往溪州,姑娘你看……是不是随我一同去溪州?到了那边可送信给你家人,让他们来溪州接你回家。”
谢朝华点点头。
何元吉看了看谢朝华,突然有些犹豫,半天才开口,“如果可以的话……姑娘你看可否现在就动身,实在是有命在身……”
谢朝华打断他,“军爷有要是在身,那现在就走吧。”她挣扎着坐起来。
“可是你的伤……”何元吉皱眉。
“没事。”谢朝华道,她现在就想尽快回到溪州去,郗道函当日离开洞穴的背影一直在她眼前晃动,回到溪州她才可以设法打听消息,或许……或许外公说不定只是被楼南军抓去了,只要有一线生机,她不想放弃。想到这,另外一个身影突然浮了上来,不知韩琅文他还在溪州城中吗?
何元吉也没有坚持,可见他也的确急着赶往溪州,他牵了两匹马过来,“荒山野地找不到马车,只能……”
谢朝华微笑示意他无妨,接过缰绳,一脚踩上马镫,却终究是虚弱乏力,挣扎了半天却怎么也爬不上马背。她一咬牙,用尽全身力气撑着翻了上去,却一下子又扯动到伤口,疼的她一阵晕眩,冷汗直冒,伏在马背上不住地低声喘息。
何元吉站在一旁看了许久,没有发出一句话,过了半晌,冷冷地道:“你这样子,坐在马上都嫌吃力,何况跑起来?”
“我可以的。”谢朝华咬牙道。
何元吉突然伸手搭在谢朝华身前的马鞍上,拉住缰绳,板着脸看着谢朝华,道:“情非得已,姑娘可介意?”
谢朝华有些不明白地看了看,然后恍然,说:“有劳军爷了。”
话音刚落,何元吉一个翻身,上马坐在了谢朝华身后,身体挺得笔直。只是两个人同坐一马,再如何也避免不了身体的接触,两人离得很近,何元吉可以感受到怀中的人冰凉的几乎没有一丝热度的躯体,还有微风吹过她身上传来的隐隐血腥味,却没有让他觉得一丁点厌恶。
何元吉自己都没有察觉到,胯下的马在他的控制下却走得十分缓慢……
☆、第四十九章 泪满春衫袖
第四十九章泪满春衫袖
空气清寒,沿路的战场已经被打扫干净,只有焦黑的土地与隐约留下的暗红诉说着这场战争的残酷。
谢朝华尽量不让自己去注意那些暗红,可耳边却不时可以听见烧焦的骨头在马蹄下咔嚓作响。心一点点又惶恐起来,不是因为害怕,而是担心。
硝烟过后的溪州还是否能够人事如故?
何元吉感觉到身前的人微微颤抖着,左手轻轻握了握她的胳膊,安慰道:“毕竟这场战争是我们胜了。”
谢朝华笑了笑,可何元吉在她那努力表现出波澜不惊的笑容中读到了一抹悲伤。
他想对她说“一将功成万骨枯”,只是这句话他时常用来安慰自己,却不会给人已安慰,只会愈发平添几许苍凉。
远处地平线上,渐渐出现一座黑灰色的屹立未倒的城,溪州到了。
何元吉跳下马,谢朝华有些疑惑地看向他。
“我只能送姑娘到这里,一会儿姑娘自己骑马进城去吧。”他说。
“军爷不与我一同进城?”谢朝华不禁有些奇怪。
何元吉摇摇头,“之前那样赶路是非形势所逼,如今就要进城,让人看见我与姑娘同骑一马,怕对姑娘名节有累。何况军中的要务,我也不方便再与姑娘一起。”
谢朝华点头,“既然军爷如此说了,小女子也不好再添麻烦,敢问军爷大名,以便与家人团聚后再另行答谢。”
何元吉笑着摇摇头。“如此小事,不足挂齿。”他把缰绳递给谢朝华。退后几步,目光划过谢朝华的脸。然后说:“姑娘,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