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世秦 (肆月四)

　　那样熟悉的语调，温和中带着一丝疏离，却又恰到好处，那样熟悉的声音，在他离开我的这十几个日日夜夜里，我每晚都会在脑海中温习一遍，如今再次听到，我居然瞬间愣在原地，无论如何也迈不开步子逃开了......
　　他不言语，只是让开身形，将躲藏在他身影之后的我向前轻轻一推，我便踉跄着踏进了屋内，只是一个抬头，四目相对间，我已是泪流满面。
　　一步一步的走近，时间空间仿佛没有了任何意义，我就这样怔怔看着那背窗而立的高挑身影，一步步的靠近了他，却在离他不过三步之遥的地方，悄然挺住。
　　他亦是怔怔看着我，茫然的眼忽而睁大，黑色的瞳仁之中除了不可置信，还有着那黑暗中渐渐燃起的一道光，“我可是在做梦？这大白天的，又怎会产生幻觉？”他自嘲道，留恋的目光却丝毫不曾从我脸上挪开，我迟疑着，之前所有的勇气在这一刻都消弭无形，却被面前那人忽然向前紧紧拥住！
　　“是幻觉也罢，我妻，便是幻觉，能让我这般见你一面，也好……”
　　他在我耳边满足的叹息，我的泪愈发止不住，直直的下坠，我终是忍不住大哭出声，狠狠抱住他，断断续续道：“是我，真的是我，子房，是我，不是你的幻觉，我来了，我来找你了……”
　　感觉面前之人浑身一震，随即忽而扳开我，颤抖的手覆上我的脸，我回握住他，哭道：“你感受到了吗，真的是我，是你的妻，不是幻觉……”
　　他再度将我拥住！仿佛失而复得的珍宝那般，这时候，我心里的委屈与难过再也隐藏不住，用力锤着他的肩膀，抽噎道：“孙二狗跟我说你们生死不明的时候，瞬间我就慌了，我害怕你受伤，我害怕再也见不到你，我害怕我的心里话没法再让你知道，当时我真的是……悔不当初！为什么要因为无谓的意气之争而在离别前夕对你冷语想将，苦了你，也苦了我自个儿！”
　　“子房，我知道当初我做错了，我知道当初我不该贸贸然去游说大家，可我只是想帮你，想替你分担一些而已，就算我做错了，你也不该那样凶我，你也不该把我一个人丢在家里！”
　　“张子房！我从小到大就是这样长大的，从小到大我都是这样依靠自己一步步活到现在的，没有人可以帮我，没有人可以与我一同商量对策，我也习惯用自己的力量去保护我在乎的人！就算我真的做错了，你也应该给我时间改啊……你这样一走了之，你知不知道我有多难过……”
　　“对不起……对不起……”子房在我耳边喃喃，不断的重复，“在离开你之后，这几天来我也想了很多，阿卿，对不起，你从小在顾家长大，那种环境被迫让你如此独立，我只是一味的想到了自己，从来不曾体谅过你……”
　　“对，就是怪你，就是你……”说到后来，我自己也已经哽咽的说不出话来，只有一下一下轻锤着他，直道听到他一声闷哼，我才意识过来不对，匆忙松开去看他，急急道：“你……你怎么样了！子房你是不是受伤了？”
　　我环视一圈，纪先生早已不知去了何处，还贴心的将门给和好，只得赶紧将他扶上床，我站在床边，红着脸半晌，小声问道：“我可不可以看看你的伤口……”
　　他一怔，哑然失笑，随即无奈道：“你是我妻，又有何不可？”随即顺从的解开上衣，露出背上所缠的白布，一层一层，正在背部靠近左肩的地方，我的指尖轻轻触上他的伤，眼眶又一次红了。
　　“别哭……”感觉有人温柔的拭去的我泪，泪眼朦胧间抬头，看见他清澈的目光，“我愿意让你看伤口，可不是让你哭的，阿卿，我只是想告诉你，我们夫妻之间没有什么是需要隐瞒的。”
　　我用力的点头，随即责怪道：“刚才我那么大力，一定把你弄疼了吧……你也不知道出声！伤口又裂开了怎么办！”
　　子房无辜道：“你当时气成那般模样，我岂敢开口，”见我眼睛一眯，忙忙解释道：“我这不是想着你难过，想让你发泄一番吗……”
　　“那我们约法三章，你看怎么样。”我叉腰道，他挑高了眉，随即道：“说来听听。”
　　“第一，以后凡事要多为对方考虑，互相体谅，不能拿自己的一贯习惯去要求对方，就算真的是对方做错，也要给对方时间去改过。”
　　子房点头，觉得我此言甚对，欣然应允。
　　“第二，不管当时有多生气，一定不能不理人，不能乱发脾气。”
　　说完这一条，我明显感觉子房的目光里微微带了些笑意，仿佛在说：这条你该自己好好记着，因为喜欢不理人的人是你。我回瞪回去，看什么看，共勉，记住，是共勉！
　　“第三天，咳咳……”我清了清嗓子，肃然道：“这一条很重要，那就是未来，不管我们发生怎样激烈的争吵，任何一方都不可以再夜不归宿了，就算再生气，也只能在家里，分房睡都可以，就是不能往外跑了！记住了没有，张子房！”
　　子房轻笑出声，温柔的瞳仁直直撞进我的眼底，道了声好，我这才长嘘一口气，他伸手将我揽在怀里，懒懒道：“都说完了？”
　　“唔，我暂时只想到这么多，以后要是再想到别的，那就再议，”我道，这时候才想起自己如今是有多狼狈，不禁推他道：“诶，我身上很脏，跟着韩诚走了那么多天都没洗过澡，别抱了。”
　　“阿卿……”他在我脖颈之间闷闷道，“这些日子，我不知道你是怎么过过来的，我不觉得夫妻之间需要说感谢的话，但是除了谢谢，我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我推他几次，他却都赖在我怀里不走，索性只有作罢，“你还可以对我说，战场刀剑无眼，你会好好保护自己，会回家，那样就足够了。”
　　二人只是相拥，什么都不说，享受着难得的离别之后重逢的宁静，这场面我这半个月来想象过很多次，但它真正发生的时候，我才发觉时光流逝的是有多么的快。
　　看了眼窗外，我微叹了一口气，帮他将上衣束好，随即站起身来，看着他道：“此番我来，只是想告诉你刚才的那些话，我不想你带着遗憾上战场，如今话既然已经说开，彼此的误会也已经解除，我也不方便继续呆在这里了，毕竟这里是你们行军作战的地方，女子在此多为不便，我还是走吧。”
　　

　　☆、我会留下。

作者有话要说：　　有人说子房不够腹黑，那我就让他慢慢腹黑！
　　“你去哪儿？？”手冷不丁的被抓住，我不解道：“自然是回下邳。”他无奈道：“刚来就要走？”
　　“你们毕竟是要前去上战场打仗，带着女眷只怕会给你招揽不必要的留言，”尽管我心中亦是不舍，可是我要学着真正融入古人的生活，那就必须要学会遵守他们这个年代的规则，不能再如以往那般随心所欲，歪头一笑，有意想将离别的气氛弄得开心些，调侃道：“怎么样，你的妻知进退，守规矩，你是不是该觉得自豪？”
　　他苦笑，无奈道：“我倒希望此时，你并没有那般明事理。”
　　我起身，细细交代他一些注意事项后便准备出门，他起身送我，岂料刚刚站起，我便听到身后闷哼一声，回头一看却见他捂着肩膀倒在床上，我大惊！忙追至床边急切道：“怎么了！你怎么了！快给我看看！”
　　他死死皱着眉，推开我的手，只是摇头拒绝道：“我无妨……我这就找人送你回下邳，不是我安排的终究有些不安心。”
　　“还找什么人啊，你先给我坐下！”我的不知所措，只有手上用力将他按在床上，不分由说就去解他的上衣，果然，层层白布之上已经沁出了丝丝殷红，我看着那血迹，差点就要急的哭出来，他忙好声好气的哄我道：“阿卿，别哭，我没事……我……嘶……”一句话不曾说完，他疼得已然说不出后面半句，我心疼的眼泪就这般直直掉落，忙用袖子拭去，安慰他道：“我这就去找纪先生，你别急，子房，你不会有事的！”
　　他轻拍着我的手，示意自己无妨，我忙起身向外跑，跑出屋子，随便逮着一个人便追问对方可否知道纪成在何处，对方见我是女子，有些惊讶，又见我急切，还是指了一间屋子，我小跑着过去，不分由说的把貌似在处理要事的纪先生从屋内拉了出来，他见我火急火燎的模样，不由得奇道：“三小姐，怎么了？”
　　“子房，子房他……快快快，纪先生你先跟我来！”我来不及解释，只是担心子房肩膀上的伤口，他一定很疼吧……这般想着就直直跑回小屋里，子房一见纪先生，嘴角一弯，客气道：“拙荆不懂事，有劳纪先生了。”
　　“无妨。”纪先生见到子房肩膀上渗出的血，眉头一挑，显得有些疑惑，我哪里看得惯他们二人客气来客气去，只有拉着纪成的手将他往子房床前一推，急道：“还客气什么，纪先生你快看看他的伤！”
　　纪先生作于床前，将子房肩膀上一层层的白布解开，越来越多的血水沁出，不由得心中一阵后怕，连连后退几步！子房忽而对我道：“阿卿，你先出去。”纪先生亦是回头看向我，眼里带着询问，似乎在说：看不下去的话可以到外面去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