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种的汤药灌下去,从嘴里一直苦到心里。即便不喝汤药,口中也一直含着人参提气。这种濒临生死,随时都会烟消云散的感觉,当真也只能让看着守着她的人干着急。有时候想想,如果她真的就这么死了,也许之后的一切都不会发生。
但很可惜,天不从人愿,年倾欢终于还是醒过来了。
“妹妹,你醒了?”静徽看着床榻上,幽幽睁开眼睛的年氏,心头微微一紧。“果然是皇上的诚心感动了上苍,才让妹妹得已吉祥。郭肃一,快去禀明皇上,年贵妃醒了,请皇上过来瞧贵妃。”
“皇后娘娘?”年倾欢隐隐觉得头痛,想要起身,却没有力气。
“妹妹别动,这些天,你每日多以药汤为食,鲜少能进一些清粥稀汤,总就是没有什么滋补。身子虚弱,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映蓉,传御医进来。”
是皇后亲自动手,将自己扶坐起来的。年倾欢说不上哪里别扭了。沉睡之时,她总以为守在身边的人是皇上。却没想到醒来之后,看见的竟然是自诩大度的皇后。“不必传御医。劳动娘娘照拂,臣妾真是愧不敢当。敢问娘娘一句,臣妾的九阿哥……如何了?”
“皇上知道妹妹最挂心的乃是九阿哥,嘱咐了数十位乳母连同侍婢照料,且就养在妹妹的翊坤宫中。这会儿九阿哥应该睡着,等下醒了,妹妹也正好用罢了药,本宫自会请乳母将九阿哥抱来给妹妹瞧。”温然而笑,静徽想起了什么:“对了,妹妹还不知道呢吧?皇上给九阿哥起名福沛,不知妹妹是否喜欢?”
“福沛?”年倾欢只剩下苦笑了。原本福沛应当是雍正元年五月出生,生即殇,连一口奶都没有喝上,就咽了气。可这一回,他足足提早了一个月出生,还是因为自己惊悸过度。娘胎里带来的不足如此之甚,只怕也活不过月余。“臣妾很喜欢,多谢皇上恩典。”
这会儿头脑渐渐的清醒过来,年倾欢开始尝试着回忆临产的那一日,自己和皇上说过什么。仿佛能说的,不能说的,她都一字不漏的说了个明白。她的惶恐,她的担忧,她心中的最痛,想必皇上已经一清二楚。这样提防着自己的夫君,这样看透了他的凉薄,不知道他又会作何感想?
心惊之余,年倾欢也觉得释然。
上一世憋在心里的那口恶气,这一世终于吐出来了。就算是死,也总算死了个明明白白。
“妹妹才醒过来,身子还虚着,不要胡思乱想。”静徽看得出,她心里有事。“至于怜蕊的事,皇上已经有了圣裁,妹妹更加不要多思才是。”
“皇后不想知道,那一日臣妾如何受惊么?”提及怜蕊,年倾欢当然情不自禁的回回想起那个场景。“她原本被奴才钳制着,见了本宫忽然大呼冤枉。说慎刑司的奴才刑讯逼供,让她受尽了苦楚,还说她愿意对本宫禀明实情……”
许是才醒过来,年倾欢只觉得口后发干。
门外的乐琴听见说话的声音,正好端了汤药过来。于是谈话便终止在此处。
“正好温着,来妹妹,快些喝了吧。这些汤药,都是皇上叮嘱御医在你宫里熬的。绝没有任何问题。”静徽这么说,也不过是走个过场,最要紧的则是下半句。“皇上对妹妹怜爱,妹妹自当领受皇恩。顾念着皇上的恩情,便是要好好的保重自己。”
年倾欢点头,感激一笑,随后喝了汤药,继而道:“臣妾让人松开了怜蕊,她却忽然扑上来跪下。她仰着头,双目含泪,沮丧的问‘贵妃娘娘,何以奴婢已经年满二十五岁,还不能出宫啊?您可知,奴婢盼着这一天多久了?贵妃娘娘,奴婢根本就走上这一条路……’她这么说完,便当着臣妾的面嚼舌自尽。口吐鲜血时,双眸也瞪得血红血红,随即嘭的一声倒在了本宫脚边。”
抽了口凉气,年倾欢才发觉自己口中的苦涩越浓。“一口一口的鲜血,从她的嘴里吐出来,流成一滩,腥气熏人。但最可怖的,还是她那双到死也闭不上的眼睛。皇后可知道,那双眼里,充满了多少仇恨?”
一席话说完,年倾欢额头上已经布满薄薄的汗珠,孱弱之色,令她看上去格外的憔悴不堪。仿佛只是稍微用力的朝着她的头打一下,她就会昏死过去,再不会醒转。
静徽看着面前,不知怎么就动了这样的念头。“贵妃,都是已经过去的事情了。何必念念不忘?眼下,保重身子才是最要紧的。”
“皇后娘娘有所不知,臣妾这一胎伤了根本,怕是以后都不能再为皇室开枝散叶了。保重不保重的,也就是这个样子了,命数如此,臣妾也不敢强求。”年倾欢顿悟,从来亦是。
“妹妹这么说,便是叫皇上和本宫伤心了。”静徽默默的看着她,总觉得她眼中有犀利之色。
冷冷的笑了,接过映蓉手里的帕子拭去面上多余的汗水,年倾欢才缓慢的说道:“懋嫔无恩宠也无皇嗣,有的,不过是最早陪伴皇上的虚名。从前在府中之时,她便是不得宠爱,更何况如今呢。挖空心思去想,倾欢也想不出一个能说服自己的理由。到底旁人是为何容不下她?用得着费尽周折去除掉一个毫无价值的宫嫔……”
静徽依旧只是轻轻叹息,摇头劝道:“妹妹,你昏迷数日,一病不起,皇上忧心难解。好容易醒转了,自当为皇上好好保重玉体才是。这些旁人的事情,再要紧,也要紧不过你的安康,何必如此挂心费神呢?”
“臣妾是病着,病的一塌糊涂。可胜在脑子依旧灵光。”年倾欢眼眸一紧,目光直逼皇后的双眼:“如果懋嫔一定得死,那么唯一的理由就是她与臣妾过从甚密。她无所不用的关心着臣妾的安危。哪怕是一丁点小事,也肯为臣妾费心,为臣妾担待。所以碍了旁人的眼,又或者,是有人撼动不了臣妾的恩宠,便要拿她开刀了。”
“贵妃。”静徽鲜少会对年氏露出凌厉之色,但此时,她薄施粉黛的脸庞,已经显露无疑。“本宫不是说了,你的玉体安康才是最要紧的事情。这些捕风捉影的无稽之谈,到底没有什么意思。左右,皇上已经处置了宋氏,将她禁足在自己的寝宫,这件事也就算完了。怜蕊已死,她所交代的那些,不过是死无对证的事情,皇上与本宫均不会放在心里。你又何必耿耿于怀?”
年倾欢摆一摆手,示意乐琴退下去。随即慢慢的将身子往后靠,保持着端庄的姿态,不冷不忍的看向皇后。“皇后娘娘当然不必为此不乐,耿耿于怀,那是因为整件事情从头到尾都不是冲着您去的。同时,臣妾也不必为懋嫔悬心,显而易见此事也并非是冲着她。
为祸之人的目的,就是要惊了臣妾的胎,运气好母子俱损,运气一般也至少是早产难产。而且此人料定,关乎懋嫔,臣妾一定会出手。一切根本都在她的掌控之中。”
沉默了良久,静徽才幽幽一笑:“这些不过是贵妃的揣测罢了,哪里有真凭实据。何况,你总算没有辜负皇上与本宫的期望,顺顺利利的诞下了龙胎,这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
“是不是最好,臣妾不敢妄言。”年倾欢轻柔的闭上眼睛,末了才道:“纵许此人如此阴险的算计,臣妾亦做不到。娘娘,放眼宫中这些嫔妃,您觉得,谁会如此急不可耐的想要除掉臣妾?”
“本宫如何能猜到?”静徽不动声色的看着她:“贵妃言外之意,莫非是怀疑本宫?”
“怀疑与否,皇后还是皇后。总不至于为了臣妾微不足道的怀疑,就寝食难安了吧。既然影响不到皇后娘娘分毫,那倾欢也不必多嘴一句。只盼望着皇后娘娘真的能与皇上同心同德,好好眷顾臣妾与九阿哥的安危。”年倾欢心里恨毒了皇后,忽然觉得乐琴的话也有几分道理。指不定,是皇后故意要让自己怀恨皇帝,才会在送行时分,说出那般恶毒之语。
当然,皇后不是一盆清水,皇帝也必然不是。
年倾欢慢慢的扯动了唇角,凝霜转眸:“臣妾必会养好身子,细细的去追查这其中的隐秘。如实终究无果,只怪自己无能,也就罢了。如若偶然被臣妾料中,还望皇后娘娘偏帮一二,助臣妾扫清宫中障碍。想来,这也是皇上最大的心愿了。”
“年贵妃!”静徽有些忍无可忍,但始终保持着谦和的语气:“话不可说的太满,此乃宫中生存之道,难道你不懂么?”
☆、第四十七章 :眼盲心盲,自欺欺人
“满招损,谦受益。这样浅显的道理,谁又会不明白。”年倾欢郁然而笑,话语却带了凄凉的意味:“身在后宫,亦或者说身在皇后您的统领之下,自然个个都该谦虚自省,谨小慎微。否则,又怎能衬托得出您的宽宏。”
忽然觉得,自己熟悉的那个牙尖嘴利的年倾欢终于回来了。这段日子,静徽总觉得她变了。和婉宽仁之中,带着些许的大度。不见凌厉狂傲之姿,反而越发的沉稳深邃,俨然成了另外的一副样子。然而这一席话后,静徽的心才微微放下,这样狷狂目空一切的年贵妃,才是她熟悉了多年,隐忍了多年的。
“你骤然受惊,生产时又凶险万分,本宫知道你心里有怨,自当对你加以体谅。但是年贵妃,怜蕊已经死了,皇上也将懋嫔禁足,此事不应当了,也只得就此打住。眼下当务之急,是你要调养好自己的身子,别胡思乱想。”静徽的话句句为她设想,也是为自己筹谋。“你也知晓后宫里的事情,千头万绪自是应当,且还瞬息万变,不是光凭一张利嘴,或是胡乱的推断,就能作数的。你也见惯了这些,本宫不必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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