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方化就忙着差使人砸门,“砰砰砰砰”动静闹的着实不小,别的宫的都有来瞧热闹的,只是瞧了没多时就溜走了。谁不晓得方公公是御前红人,他办的事哪里是能给人随意看稀奇瞧热闹的。
却说念颐是一直在屋里的,好几天没吃了,她虚弱得受不住,歪着身子靠在墙壁上。外面震天的动静吓人的很,她心里害怕,缩着脚想把自己往墙壁里藏。
眼前愈发的朦胧不清,看东西都迷糊了,念颐神神叨叨地瞎想,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因为吃的少才没和那几只硕鼠一样立即翘辫子蹬腿儿死了。皇后看来是恨毒了自己,不然不会用这一招,这是打算慢慢儿把她毒死。
如此一想,简直都要感谢那几只老鼠了。
只不过,她没有被毒死,最后却是死于饥饿。这说出去真不好听,好歹从小也是养尊处优、呼奴唤婢长大的侯府嫡出小姐,要死也应当躺在绵软的大床上,周围有死也不想忘却的人,这样的话,与世长辞亦是温馨……
她的思维渐渐停滞了,眼睛也半睁着看着铺着草的地面,外面的砸门变成一声声刺耳的耳鸣冲击着敏感脆弱的神经。
突然,“咔嗒”,门口的黄锁应声落地。
念颐打起最后的精神望过去,在振聋发聩的耳鸣声中,身着盘龙纹皇袍的须清和神明一般出现——
她疑心自己是饿得老眼昏花了,须清和他怎么会出现在皇后这里呢,他怎么会穿着皇袍呢?
没想到,临死前真的还会想到他啊……念颐动了动嘴唇想叫他,可是身上没力气,遂想罢了,缓缓闭起了眼睛,打算睡一觉,或许梦里才能和须清和说上几句话。
这念头方起,整个人忽的一轻,就像是踩在棉花团上一样浮了起来。
念颐睁眼,须清和的面庞近在咫尺,他薄唇微抿,一向一丝不苟的人,此际下巴上却有轻微青色的胡渣没有剃,白净的肤色看起来很有些苍白意味,下眼睑浮着淡淡一抹青色,仿佛很久没有休息了。
“念颐…..”他的嗓音难得的发干,恍惚是硬纸被揉起的干燥声音。
她脑子里混沌,理不清现实还是梦境,被须清和打横抱在怀里,这样安心的感觉让心不知不觉安定下来。
“你,还好么?”
他进门之前不曾想到会见到她如此虚弱狼狈,她鼻头上灰灰的,整个人都是灰扑扑的,只有一双海子一般明亮的眼睛,每忽闪一下,就牵动他的心。
念颐张嘴却没有声音,黑魆魆的眼珠缓慢地转动。
她明白过来,原来根本不是自己做梦也不是幻想,眼前这张面容,这个熟悉的感觉——他是须清和。
探出手指攀上他的下巴,指腹传来些微的刺感,她点了点,乱动的手下一息就被须清和纳入掌中。
眼下的青黑使得他看上去没有往日精神了,透出几分落寞的憔悴。念颐抿抿唇,望着他的眼神里带出雾气晕染一般的迷蒙。
“兰……卿。”
他轻应一声,把她搂紧了,在眉心轻啄了啄。
☆、第67章
念颐觉得自己真像是在做梦,她把头靠进须清和肩窝里,没力气再动了。如果在这样的幻想中离开的话,也没什么不好的。
“好像做梦一样……”
他蹙起的长眉微舒,少顷又皱起,在开门见到她的那一刻脑海中掠过无数思绪,然而最后唯一沉淀下的想法居然是幸好她活着——
哪怕虚弱了些,脸上脏脏的,好歹她还在。
这几日须清和几乎没有休息,他夜以继日疲惫应对登基的各项事宜,然而来自四面八方的压力有增无减,只是,第一次叫他由衷慌乱却是在夜间审问皇后沈氏之时,她那么笃定他找到的顾念颐只会是一具冰冷没有温度的尸体。
人之将死,说的话很难有假,何况沈氏眼中的嘲弄快意丝毫不加掩饰,她也无须掩饰。
怀里的人轻得仿若没有分量,须清和心中忽然一悸,无意间扫见墙角的老鼠,散落在地已然发黑的米饭,他厌恶地别开眼,收摄心神,再望向念颐时却神色缓和温柔,在她耳边低语道:“这就睡了么,不若我带念颐回宫用膳去,你想吃什么,玉兔水晶糕?莲藕羹?酥炸小黄鱼……”
念颐眼皮耷沉重地耷拉着,耳边嗡嗡嗡盘旋着几只烦人的小蜜蜂一般,其实一个字也不曾听清,不知怎么,凭着意念道:“须须,我想喝水……”
须、须?
须清和眼皮跳了跳,显然对这个称呼十分陌生,好在他知道这是指的自己,脸色怪异了一瞬,朝外道:“水!”
一直在门外呵着腰的方化一听吩咐立时猛一跺脚直起腰应一句“是”,踹了后方内监一屁股,“听见没?快快快,端水来——!”
这地方偏,找到此处已经不容易,因而先前并不曾预备下吃食医药等应急之物,里边一声命下,大把的小太监火烧屁股似的跑去找水。方化抓着拂尘在空气里扫了扫,嫌弃这儿不干净,眼一抬,冷不防的皇上不知怎么出来了,且面罩煞气,走路带风从身边经过,怀里的人儿可不就是太子妃么!
啧…只是这太子妃状态极为不佳,她头脸靠在皇上胸口,仅仅是一掠而过都能叫人瞧出她的苍白虚弱来,看着仿似也活不长了。
方化不同于方元,虽然说方元心里未必没有不希望念颐就此死的想头,却不会如方化这般表现在面孔上。好在方化是个人精,从前在先皇跟前当差的,还不至于给人看出他那点心思。
他忙不迭跟上皇上,眼前飘展着顾氏流云似的裙摆,忍不住感叹,心说现下圣上初初御极,皇位还未曾坐稳,委实不宜作下落人话柄的事。
想麒山王是有太皇太后撑腰的,哪怕现如今太子被收禁了只怕也禁不了他觊觎皇位的野心,加之朝中一些暗搓搓反对的声音,就现在,顾念颐一个废太子妃的身份,何德何能侍奉皇帝?
这般一个活生生的拖累,不如就此去了,还能叫人省下万般绸缪,念着她的好。
方化跟得气喘吁吁,也就是他知道皇上抱的是谁,别的追在后面的都只觑见那是个姑娘家,云头履上镶东珠,裙摆飘飘,穿着华贵不是凡品,显见的不是一般宫女,只是不敢细究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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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钦殿中,地罩前的鎏金香炉香雾缭绕,渺渺的烟气忽的一散,原来是有人匆匆从旁经过。
须清和把念颐放在自己寝宫的床榻上,转身出去,不久亲自端着一碗蜂蜜水进来。
床上的人不知是饿晕过去抑或睡得深沉,总之一动不动的,上唇发干,嘴角紧抿,须清和唤了几声她都没有醒转的迹象,他又给她切脉,良久才拿起小勺儿捏开她的嘴往里灌蜂蜜水。
这一切做完,他看着她的睡颜在床前站了一会儿,居然有淡淡的满足。然而毕竟外面还有诸多事急需处理,他神色微敛,负手步了出去。
念颐醒过来的时候须清和并不在身边,她一时也没有想这么多,直到感受到身体下面是软绵绵的床榻才一机灵,整个人都彻底清醒过来。
明黄的龙纹床帐晃得人眼睛疼,念颐不可思议地张圆了嘴巴,伸手用力捏自己的脸,不捏还好,一捏她就发现自己身上穿的不是原先的衣服了。天知道这一身洁白无暇的中衣缘何而来,又是谁帮她换的?
她撑着引枕坐起身,肚子里咕咕叫了两声,拨开床幔,见垂地的湘帘后有隐约的人影,心下稍稍安定,出声道:“是谁在那里?”
湘帘后传来惊喜的声音,须臾喜珠、海兰、采菊纷纷进来,海兰泪眼婆娑,采菊也哽咽得受不住,喜珠倒是爽快些,只是亦是忍不住眼眶通红,“姑娘可算是醒过来了,皇上什么也不说,只叫我们在这里伺候着在这里等,我们心里没底,怕得都不敢阖眼!”
“这下可好了,醒了就好,别的都不是事了。”海兰接口,她这些日子一直在暗恼自己不曾跟着念颐见沈氏,后来太子妃不见了,她们都无头苍蝇似的,哪怕是这时候回想起来仍是心有余悸。采菊也激动,她和海兰想的差不了多少,她们姑娘的身份问题和去留都不打紧,随意皇上安排,只要人没事,这就是顶好的了。
念颐一头雾水,好容易才感受到自己劫后余生的喜悦,可是听她们一口一个皇上,一口一个姑娘,还有她自己睡得龙榻,身上鸡皮疙瘩都要冒出来。
未及细问,殿外猛地有人吊高嗓子,喊道:“皇上驾到——”
海兰几个对视一眼,不等念颐反应便都却步退了出去。念颐“嗳”了好几声也留不住她们,她没吃什么东西,有气无力地扒拉开锦被,腿还没从龙床上跨出去,就被仿若从天而降的须清和重塞回被中。
“你身体尚不曾好全便要下床走动么,”他嗓音微哑,却又恰恰是她记忆里从未有过的致命温柔,好像有水化出来一般,“坐好,不要叫我担心。”
念颐木偶人似的被他摆弄,木讷讷地把须清和望着。他竟然对她这么温柔体贴,简直不是他了,还有…还有他的衣饰,他的言行……
“是不是饿了。”须清和从案上端起一碗香菇白米粥,他舀起半勺放在唇边呼呼,轻抿一口确定温度适宜了便递到她唇边,伴随着不紧不慢的周到声线响起,“你太久未曾进食不宜大鱼大肉,等过两天,念颐想吃什么,我们就吃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