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固然是因自己没了根儿对男女之事缺乏体悟,却也晓得红颜祸水的道理,想着,朝地上狠啐了一口,道:“来人,将这两个不知死活的丫头一道儿押过去,统一杖责五十!”
宫里头打板子是有讲究的,力道大小全凭吩咐之人的口风动作,施刑者依照判断再看是不是留个活口。
方化这意思自然是打死勿论,底下人领命便上前欲要扣住海兰采菊,她们怎么肯,挣扎着闹起来要见圣上,方化急了眼,直接一巴掌招呼过去,“还不快把人带走,晦气!”
不到这时候海兰都没看出来原来这位御前的公公如此看不惯她们,可想而知他对她们姑娘也是同样态度,联想到听到的一些传言,此番太后属意梅家小姐为后,她们姑娘想来不会有机会......
如今这也不打紧,只是怕是不好放任这等小人成日在御前挑唆,再不然,她们姑娘还是离皇权越远越好。
被拽着强行走了几步,海兰忽然望见从甬道穿过来的方元,虽说知道方元与方化交好,但这种时候也只得死马当活马医了,她高声唤他的名字,直把方元引了过来。
方元长久以来跟在须清和身边,乍见这阵势还不解,再一看方化的嘴脸便明白过来。他扬声叫停,扯了方化到一边低声耳语道:“你敢是疯了不成,这几个都是那位的贴身丫头,老话儿说打狗还看主人呢,你却打算如何收场?”
方化不屑,“你小子少自作聪明,这是我要下那位的脸么,”他朝正殿的方位努嘴,“圣上有气没处撒呢,回来找不见顾氏不痛快,拿她的丫头置气,轮不着你插手。”
这话方元只信一半,他看向海兰,海兰脸皮白净,此际泪眼汪汪的,他不禁就有点儿脸红,咳了咳道:“少扯皮,我看是你要杀鸡儆猴——”
他们这厢正说着,念颐却从宫门外进来,她心情也不好,耷拉着眼皮朝正殿走,汉白玉台阶才迈上去一步就在余光里注意到不对劲的地方,蹙眉看了又看,再望向殿中,一下子就明白过来。
方元和方化看见她表情各有不同,还是方元机灵,他稳住方化三步并作两步迎过去,笑道:“您回来了?圣上在里面等着呢......”
念颐眉头攒的更紧了,“你们这是做什么?她们犯了什么罪?”
方元正要开口,方化眉毛一扬抢先道:“哟,可不敢当,奴婢是奉陛下的旨意——”
“那就劳烦公公在这里等着。”念颐横眉冷目的,打断了方化便牵着自己裙角直接上了台阶。
殿中博山香炉散着一缕缕龙涎香,隔着门都能闻见。
门口宫女屈膝行礼,垂眉敛目打开半阖的隔扇门,念颐整了整衣袖,端端正正跨过高高的门槛,身后门又被无声无息关了起来。
须清和却不在正殿,念颐看了看,脚步匆匆往西里走,拨开珊瑚珠帘,她看见他半遮挡在书架后的身影,明黄的颜色,手中握着一卷书,面容平静温和。
他仿似才注意到她,把书安放回书架原处,微微莞尔道:“回来了?”
念颐沉不住气,起先不说话,不一时站到他身侧,启唇竟是质问的口吻,“她们犯了什么错,做什么叫人罚她们?”
“朕只吩咐杖责一人。”须清和平静说着,显得很是无辜。
“都一样——”
她算是看出来了,他这是要给她下马威,他如今是皇帝了,一国之君,可了不得,不知是有什么不快活的事,回来竟然拿她的人撒气,还不如直接找自己。
念颐左右看了看,想收拾包袱带点衣服直接走,念头才起,突然悲哀地发现这里没一样物事是真正属于自己的。
她又气又恼,一屁股在软塌上坐下来,“...我什么都没有......!”
他坐在对面支颐把她望着,不疾不徐回复,“念颐有朕,还不够么?”
说起这个才是她忿忿的,嘴巴咧了咧,到底是没忍住,“你从来就不是我的,过去不是,未来更不会是。”
须清和轻笑一声,“你总要和我闹脾气。”
他并不晓得念颐出去一趟把他母后要给他立后的事都弄清楚了,起身掸了掸衣摆,回首道:“过几日我带你出宫透透气,这样,你欢喜么?”
☆、第70章
她并不是认真要同他闹,须清和是一国之君,是陛下,惹恼了他,高兴的只会是等着看热闹的旁人。
可是以念颐目前的心境,她是没有那份辽阔的玩耍心情的,像她这样不堪尴尬的身份留在皇宫里究竟算什么呢?连名分位置也没有,可怜见的。
想到宫中的流言,方元、方化的看法,民间可能会出现的不利于须清和的风言风语......
他还愈是这般捧着她待她好,她就愈是无地自容。
“想什么?”
他在她面前蹲下,明黄惹眼的龙袍铺陈开来,龙爪张牙舞动,恍似有生命。念颐看了一会儿,两手握住他的手指,慢慢收拢,嘴角僵硬地轻轻抿起,“念颐想求您一桩事。”
须清和显然是误会了,立起身向外道:“来人,传方化进来。”
他说完嘴角携了抹笑弧,惬意地捏了捏她小巧晶莹的耳垂,念颐满面疑惑,等方化进来后才发觉他果然是不晓得她预备说什么,要是猜着了,这会子别说是笑,保不齐已经掀桌子了。
不过,就算料得到他听到后的反应她也要说,不能再做缩头乌龟了,他们的事就这样放任下去一点儿也不好。
却说方化提溜着小心进来,一路半垂着首,到了西侧间直接跪了下来。
按说又不是今日头一回见到圣上,不必要行此大礼,但他因忌惮念颐,怕这路数不明的女人给自己下绊子,是以谨小慎微,心脏跳得飞快。眼角里觑顾念颐,发现她正看着自己,陛下站着,她却坐着,腰板倒是挺得笔直。
老实说,如若不是顾念颐这太子嫡妻的身份,他自觉还是很瞧得上她的。
毕竟顾氏系出名门,礼教和容貌俱全,又得圣上喜欢,只可惜,有道是好女不侍二夫,她不想跟着太子一系陪葬没有错,却不该攀住一国之君来做自己翻身的筹码,救命稻草被她拖下了水还会有原先的效用么?届时万民所指,她当如何,有这般的心眼子,不免叫人不耻。
须清和扫了方化一眼,下巴往殿外抬了抬,都不必说话,方化就明白了,“奴婢知道了,这就放了喜珠。”
念颐望着面前男人颀长英伟的背影,眉间拢起细微的愁绪,她猜想,须清和起初处罚海兰等人大抵是因心情不佳,而能令他心情不佳后处罚她侍女的事情,约莫是与她自己有关,无非是立后之事罢。
她是真的相信他愿意立她为后,愿意待她好,他说什么她就相信什么。可是,要做到那些太难为他了,她不想看他承受那么多那么辛苦,发脾气也发得隐晦。
“好了,别再拉着个脸了。”须清和坐过去揽住她,念颐怔了怔,他提唇道:“你想透气,后日秋猎我便带你同去。”他似乎在自言自语,“也是,散散心确实好。”
走到门口的方化耳朵尖,脚步一下子停了下来,眼中滑过一抹异色,迅速开门走了出去。
“......秋猎是你们男人的事,我连马都不会骑,就不凑这个热闹了。”念颐抬眸,浅浅笑了笑,心跳却如擂鼓,踌躇着道:“其实,我想说的是另一件事。”
秋猎的事须清和不会勉强念颐,但他观她神色心中无端有种预感。
他确实比她想象中要更了解她,更漏响了响,须清和长眸微微转冷,指尖又去碰她的耳垂,捻了捻,曼声道:“如果与太子有关就不必再说了,噢,关于念颐自己的也不可以。我不听。”
“你——”她不能理解他连开口的机会都不给自己,别开脸道:“你放心,我不会不自量力为太子求情,放了他是养虎为患,会害了你。”她语调忽而缓缓的,像南方柔情绵密的春雨扑在面孔上,“兰卿,你如今是皇帝了,可我还是你皇兄的妻子,人人都知道我们不应该在一起......”
“‘人人’里亦包括你自己么。”
“我?”
她短暂地呆了呆,须臾立即颔首说是,“打从进宫后我就明白了,一个土坑对一个桩子,如果太子殿下是土坑,那我就是他的桩,你也会有自己的桩。他当初娶我不是因为喜欢我,可是回想起在东宫的日子,须清止对我很好,他把我放在太子妃的位置上对待,我不说去陪他,却不能在这时候和你牵牵扯扯。”
须清止有些发懵,他听她这意思,竟是第一次意识到顾念颐这牢固的三从四德观念,除此外——
他扳过她的下巴和自己对视,眸中带着隐藏得极深的探究,“你到底要如何,从什么时候起的?”
什么从什么时候起?
念颐不懂须清和要做什么,她看的见他的不悦,却不明白为什么。暗忖他是猜出她要提出自己离开,看这反应,没有立时翻脸掀桌子已经很不容易。
念颐也难过,她喜欢他啊,可是事实是她配不起他了。嘴角弯了弯,看起来惹人怜爱又讨好,忐忑地道:“你不要生我的气,你听我说,我只是想回家,和太子没有半分干系的。”
他显然并不相信,须清和在这方面心眼极小,况且他不是圣人,自己心尖上的人毕竟曾是兄长的妻子,他不怀疑须清止对念颐做过什么,却疑心她耳根子软,年轻不经事,别人对她好上几分她便感恩戴德,分不清什么是感念,什么是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