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了看身旁面带笑容的皇后,皇帝意态清闲地抚了抚掌,颇有深意道:“你今次亦是头一回见到她,究竟瞧清了不曾?”
皇后微感诧异,皇帝的音量控制在她能听见的范围之内,倒仿佛两人公然咬耳朵说悄悄话儿似的,她不解其意,又不曾在顾念颐脸上瞧出什么端倪,就算知道皇上会失望也只好摇头,端肃的笑容里溢出几分尴尬来,“陛下是何意?”
皇帝拿起案上的青花瓷茶杯,杯里温水升腾起白白的水雾,他拿茶盖子拂了拂水面上的茶叶,仿佛是漫不经心地道:“陆氏也不过去了一年,你这做母后的,就这么不关心儿子么。”浅啜一口,复道:“你观其面貌,莫非不觉得她的侧面与陆氏很有几分类似?”
皇后心下惊动,下意识就看向儿子,可太子并不曾在看顾念颐,甚至貌似,连一丝多余的打量也没有。
若是顾念颐当真如皇上所说,与先太子妃陆氏貌相若——皇后是一点没瞧出来哪里像,只是皇帝说了像,她就不得不让自己认为确实是相像的,并且要在皇帝的话上加以琢磨,暗道难道这是他给自己的暗示,要册立这位襄郡侯府的十二姑娘为太子妃么?
这般的话她不好问出口,面上欲言又止的模样全落进一边立着的贤妃眼里。
贤妃自己是没有孩子的,是以一心想叫外甥女顾念兮当选太子妃,如此一来,她的今后才能够有所保障,与皇后和太子更拉近距离。现下瞧着皇后神色几度变化,她却不曾听清皇上都说了什么,着急也只能急在心里,就怕既定的结果生出变故。
很快,皇帝就先行离去了,只在离开的时候褒奖了几句念颐。念颐自己还好,她还以为念兮和念芝都有被皇上这样客套一般的夸上几句,其实不然,皇帝还单就只赞了她,弄得众人摸不着头脑,都暗暗猜测,莫不是陛下当真中意这位顾十二姑娘作为太子妃?
仿佛是因着皇帝的高看,在念颐告退之前,一直沉默着的太子也终于把目光投向了她。
太子的眼光天生就有一股张力似的,念颐一激灵,两人的视线便交汇了一息。太子的表情没什么大的变化,念颐却想到在外面时得他相助扶了一把,否则她自己今日肯定是要闹笑话出来的,怎么还能有机会得到天子的夸奖,叫她这一生都受用不尽。
就是来日到了婆家,婆家人再挑剔都不能在等闲的事上寻她的错处,毕竟是皇上都赞许的人,偏你有意见要挑刺,你是对天子有意见么?
想到今后种种好处,念颐不由将它们都放到了太子身上,有心上去致谢,奈何寻不着机会。
众人各自离开,她“依依不舍”地再看了太子几眼,想想便也作罢。
风口浪尖上,皇帝才夸了她她就找太子说话,这不是缺心眼么,平白给旁人提供编瞎话的素材,这才是走了。
而大殿其中一角,惯常以温和儒雅之态示人的承淮王面色却变得奇差无比,他连掩饰也不耐烦,阴森森着一张面孔。
身后方元依稀听见自家殿下喉咙口哼哼了句什么,便晓得殿下没准是吃味了。因殿下他时常喜怒无常的紧,当下里方元也是着实不敢说任何话来触他的眉头。
谁知须清和自己却开口了,他把眉一扬,道:“我问你,你适才可瞧见他们有眼神接触么。”
问出了口,他心里更是不称意了,男人都有占有欲,在须清和看来顾念颐已经是自己的人了,她却还要和太子眉目传情,这还是他在的时候呢,他倘或不在,她还要如何?总不至于瞧见一眼就暗生情愫了?
须清和越想越窝火,然而越是窝火,在出殿面向众人之时他面上的神情便越是温和如水。
方元觉得他们殿下自打假装残疾后便益发扭曲了,偏生外表看起来最是寻常不过,甚至凭着骄人的皮相,哪怕是残废之躯又如何,照旧叫那些个宫女恋恋不已。
实则呢… …
他在后面推轮椅都能察觉出殿下强烈的情绪波动,不知是不是暗下在心里为顾十二姑娘念了句佛,又唯恐殿下回府再拿自己当箭靶子,方元吞了口唾沫,横计较竖计较了一番,赔着笑回道:“殿下说哪里的话?我却不曾瞧见十二姑娘看太子的,女孩儿不都最是矜持了,更何况公侯人家小姐——”
方元忽的发现自己这话说偏了,他其实也瞧见顾念颐和太子对视了一眼,但那也不过是一刹那罢了,可是还真就看了,照他自己这样说,十二姑娘莫非真对太子另眼相看吗?如此一来,他真是连自己都骗不过,话也就无以为继了。
方元有点战战噤噤,须清和回过头打量他一眼,那眼神叫他不寒而栗,差点大气也不敢出了。
前边念颐和姊妹们走在一处,旁边还有坐于轿辇之上的贤妃,一行人走得慢慢悠悠。须清和
看了会儿念颐,倏然阖目,舒展筋骨在椅背上惬意地倚靠下来。
“知道她们,还要在宫中住多久么?”他抚摩着玉佩问道。
方元心知殿下这说的是顾十二姑娘,脸上笑意不敢松懈,赶紧回复道:“这个没个准头,眼下没有风声出来,不过,先前扫听到的是一月有,有余。”
“哦,一个月… …”他浅浅沉吟着,阳光透过树冠在身上洒下一片亮眼的光斑,少顷弯了弯唇,莞尔道:“其实一个月,也足够了。”
☆、第23章 棠梨苑的碰面
承淮王说的一个月也足够了,究竟是说什么足够了,方元是料不到的,只是在心下不住揣测自家殿下对这顾十二姑娘到底存了多少分真心?
殿下实际上是有争强好胜的性子的,他如今最是瞧不惯两个人,一个是东宫太子,另一个便是麒山王。
现下因皇上一句话,众人纷纷暗自揣摩圣意,竟仿佛太子将与顾十二姑娘如何如何了一般,估摸着连皇后娘娘一时也不会轻易把太子妃的人选定下来… …殿下他,必然很光火罢。
那边念颐的身影在须清和视野中渐渐不见了,他朝左右看了看,道:“行了,走吧。”
“跟,跟上去么?!”
方元很是惊讶,很想奉劝殿下耐心些,至少不该做得这般明显不是,就这么跟上去不是叫人疑心么,顾念颐现下被多少双眼睛明里暗里地盯着,何况即便上去也是不能够同人家说上一句半句话的,真说上了保不齐还要被嫌弃。
这真是…如今怎的弄得个痴汉一般?
方元的脸上写满了他心中所想,望向自家殿下的目光充满了不解和些微微妙的同情似的,冷不防须清和转过头来给了他一个白眼,声线沉沉道:“跟上去么,却跟到哪里去?你不若自己跟过去。”
这个意思,就是说还没有到失去理智的程度,全然是他自己想多了。方元讪讪而笑,眼前只剩下殿下的后脑勺,他忖了忖,马上明白过来,原来殿下是要回去见孝珍贵妃。也确实,娘娘三请五请都唤不会儿子,这会子不定气得什么模样。
而他们殿下么,最是会哄女人开心了。
***
天街上两旁宫人见贤妃远远过来了,都退至墙边垂首拜跪。皇宫里消息传得快,一丁点风吹草动也能顷刻间燎原,更何况是关乎未来太子妃的人选呢。
宫人们都晓得那一位叫陛下褒赞的襄郡侯府顾十二姑娘此刻便在贤妃边上,心里万分好奇,眼睛却不敢左歪又斜地来扫看。
贤妃的轿辇被四个身高相仿的内监抬着,身边紧挨着的除了她的贴身宫婢便是顾念兮了,接着是顾念芝,念颐反而是被晾在了最边上。
饶是她打慕凰台出来的时候还暗道皇上不曾厚此薄彼,是将她们家三个姊妹都夸了一番的,现在却不敢确定了。耳朵里除了“踏踏踏踏”的碎碎脚步声,竟然丝毫旁的声音也没有了,贤妃不说话,念兮念芝也不说话,一股诡异的气流在她们几人间往返流窜。
念颐暗道不好,她性子其实伶俐,这会儿被大家这种好像在排挤她的气氛团团围住,再不反应过来就是个傻的了!
越是这种情况她只能越是低调,不管一路上十四妹妹念芝抛来多少五味杂陈的眼神,她都只作不见。
等回了望芙宫,贤妃推说自己身子不适,居然就这般闭门不出了,念颐和念芝往后殿走,念芝忽然叫住了六姐姐念兮,亲热地挽住了她的膀子,“姐姐到我屋里坐坐吧,初来乍到的,我这还是头一回进宫,担心夜里睡不着呢。”
顾念兮在她手背上拍了拍,居然笑道:“也好,妹妹在家叫二太太宠坏了,小毛病是不少。你我虽是隔房,我却待你亲妹妹一般的——”
换做往常顾念兮哪里会搭理这个空有一张漂亮脸蛋的妹妹,躲她还来不及,这会儿转变得十分明显。顾念芝也是上道,跟着就道:“咱们家自来是亲亲热热的一家子,不像某些人,蔫不出溜地就要抢人家的物件儿。”
念颐本来只是竖着耳朵偷偷听她们说话,不打算参与其中,没想到念芝一张嘴就来了这么一句,她也是气闷委屈,现在什么都还八字没一撇,她抢什么了?再者说了,皇上夸她一句怎么了,不就是没夸她么。
因为不愿意受气,念颐也不搞背地里的什么小动作,明面上就回她一句道:“妹妹说得真好,可不就是有某些人,想方设法也要觊觎别人的物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