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八万将士齐声:“请圣上奉懿旨回宫!”
似乎太后正在哭骂:“你们这帮乱臣贼子……”不过可惜,完全被山呼掩盖。
大势去也,天子只觉脊背一片寒凉。
“圣上,可退往香河,再寻良策。”黄陶也是心惊胆颤,却仍不愿就此服输,倘若放弃,他只有死路一条,半生筹谋皆赴东流,还得受千夫所指,担乱臣贼子的骂名,这决不是他的期望,也决不能就此却步。
“众卫听令!太皇太后有旨,念诸多不明就里,若憣然悔过弃械者决不追责,如若执迷不悟,视为谋逆,祸连三族,决不宽赦!”虞沨再又扬声。
先是沉寂,然后逐渐有刀剑坠地之声。
天子闭目,唇角冷意终于变为苦涩。
他输了。
九五之尊,却众叛亲离,输给了一介女流。
可怜天子,直到最后仍不知真正的对手是谁。
不过在黄陶以及部分贼心不死者劝服下,天子最终还是没有束手就擒,尝试撤走,十二指挥一拥而上,因虞沨早有示意,趁天子灰心丧气对方军心大乱时,首先解救人质,是以十二指挥如狼似虎冲上前去,对付的是剑逼家眷的亲卫。
因无天子旨意,还必须得顾及太后,天子亲卫不知所措,当然不敢自作主张,解救人质的行动比想像中还要顺利。
苏荇与蔡振却一马当先,直袭叛军,又有早埋伏在后的京卫适时夹攻,切断天子退路。
结果就是天子还没跑出十里,就被捕获。
黄陶甚至还要跑得远些,可也没摆脱苏荇的穷追不舍,最终落网。
就此,辛未日政变彻底平定,正是傍晚,远山才隐暮色,西天尚余微霓。
天子未曾下狱,而是软禁乾明宫。
太皇太后却连夜逼审江清谷——也是虞沨的主意,以太后生死相逼,倘若江清谷自愿“坦诚”毒杀福王以及“矫诏”之罪,太后得存性命。
陈家已经投诚,太后本不足惧,她的生死无关大局,但若江清谷能承认罪状,百官更会信服。
再有秦子若,蒙她“交待”,轻而易举便将秦家收藏的活口逮捕归案,更兼当事人周仲“突然现身”,越发罪证确凿,太皇太后干脆再逼问了秦子若一番,那姑娘得知天子竟然不保,瞬间魂飞魄散,一见那些阴光闪闪的刑具,神志又立即清醒,她是聪明人,火速判断出咬牙不招只有死路一条,更不会白受一番酷刑,立即招供画押,把天子怎么毒杀福王供认不讳,却连连为家族喊冤,称起初并不知情,只是后来替天子遮掩。
当然,秦子若后半截子话被太皇太后选择性的忽略了。
次日早朝,关于辛未日政变有了官方版本——是因杨氏四娘从秦子若口中诈出福王之死另有隐情,太皇太后方才生疑,又察明江清谷与天子早有暗中来往,越发断定,哪知太皇太后暗察旧案被天子知悉,遂生夺权逆上之意,与秦氏党羽谋定借归化失守,卫国公领兵出征之机将其暗杀,夺得兵符。
事败,天子自知罪行暴露,才行破釜沉舟,授令黄陶逼宫。
至于江清谷倾慕太后这一段,为了先帝的体面,也为了择清陈家,并未公开。
江清谷虽然亲耳听闻先帝确有传位的口诏,但深知这时若不遵奉太皇太后旨意,他与太后的“私谊”势必公开,太后决无活路。
只好妥协。
但太后并不领情,虽自从回宫便被软禁,闻讯后咬牙诅咒江清谷不得好死。
当然,这诅咒成真,江清谷难逃极刑,江汉与江薇却被赦免,实际上因为此次政变而受族诛者,唯秦氏及其参与归化失守、政变逼宫之姻亲。
案子很快审结,天子被废为庶人,终身圈禁。
但其执政三年的历史却不能抹杀,因而虽未殁,太皇太后商议百官,决定以“刺”为号总结庆王这短暂的帝王生涯。
懿旨上云:不思忘爱曰刺;复狠遂过曰刺;暴戾无亲曰刺;暴慢九卿曰刺。
这一个“刺”字,实为斥判,也最终成为废帝的谥号。
☆、第七百八十一章 旖辰血恨,亲往赐死
腊月未至,随着一场雨雪,天气更冷了几分,尤其才从烧着地暖的偏殿出来,卫昭险些没被扑面的冷风呛得窒息,好容易才呼息顺畅,袖子里的指掌不自觉握紧了几分,步子也比往常疾快了些,站定在阶下立着的那位宫女面前,眼见着她手里托着的持壶空盏、三尺白绫,不由微微蹙起眉头。
“怎么还拿着这些?”说话时,嘴里呼出的白气儿显而易见。
稍落两步的青袄宫女一脸忧惶,打头这位却抬起眼睑坦然看向卫昭,她穿着银红袄,绣裙上朱梅缠枝,腰带是大红色儿,是一等宫女的装扮,瞧着却不面善。
辛未日事变后,宫人难免有调动,太皇太后更将几个周道人儿给了才刚得封的太后使唤,慈安宫里难保会进些新面孔,卫昭也没太留意。
“奴婢有罪,并未能完成娘娘的交待。”
话是道罪的话,只这宫女语气却没有惊惶不安,一双灵动乌眸更是大敕敕地在卫昭脸上转了个圈儿,她的唇角天生上翘,看着竟像是在微笑一般。
刺帝被废,却没依令前往幽禁之处,当詹公公代传旨意,便即刎颈自绝。
论理,随詹公公前往也有不少宫卫,真要强制押赴废刺帝往禁苑自然不会让他有拔剑自刎的机会,却让刺帝得手,显然是有意放任,当然也是出自太皇太后的暗示——即使刺帝老老实实地前往禁苑,也是活不长的。
刺帝倒也有些傲骨,天湟贵胄不甘受辱,并示反抗慈安宫审断处治而自刎,太皇太后也没有剥夺他最后的尊严。
关于废帝妃嫔,多数与其罪行并无直接干系,尤其贵妃与淑妃更得宽赦,允住别宫,邓妃所生的公主甚至保留了封号,下赐公主府,让邓妃随女共住,白嫔没有子嗣,自请去了清平庵“服侍”落发修行的贵太妃——刺帝被废,其母当然也不再是太后。廖婕妤因为家人都被牵连处罪,她本身也没落着什么好,赐死。
至于废后,就更不可能活命,原本太皇太后是想等新帝登基大典后让其在禁苑“重病不治”,不过眼下刺帝既然自刎,废后秦氏“紧随其后”岂不省事?
结发夫妻,同穴合葬,哪管两人生前是否异梦反目?
哪知尊奉懿旨恭请废后上路的宫女却无功而返。
“废后不愿奉旨?”卫昭又问。
“非但不愿奉旨,还说了不少大逆不道的话。”宫女的回答依然模糊。
卫昭又再蹙眉,忍不住仔细打量了宫女几眼,见她目光闪烁,竟然似有兴奋,不由微一挑眉,暗忖这宫女倒是个心大的,想必是借这机会要去太皇太后面前讨好,只眼下娘娘正与太后操劳着新帝登基大典,并有紧接着的新岁贺仪,哪有闲情听废后疯言疯语,这宫女着急想奉承娘娘,殊不知一个不留神,就会适得其反。
皇宫里头,意在荣华的宫人比比皆是,但真有手段能赖者却不多见,常听常见的倒是许多没有飞上枝头反而重罪加身大祸临头。
卫昭忍不住叹了一声,温言说道:“先候着吧,等太皇太后示下。”
本是一片好心,不想见这宫女触壁,更不愿激发太皇太后好容易平息的怒火——这回辛未政变慈安宫虽大获全胜,可废刺帝到底是先帝亲子,祖孙反目一决生死,太皇太后的心情可想而知。
哪知这宫女心急着要争功——她本在尚服局,一门心思想要考取女官,哪知竟得机遇提调来了慈安宫,眼下谁不知太皇太后才是天下之主,若能得娘娘青眼,将来富贵权威可想而知。
眼见卫昭转身,宫女连忙阻止:“尚仪,奴婢耳闻目睹,需得当面启禀娘娘。”语气很有些急迫,更稍带着不满。
好心被人当作驴肝肺,大抵就是卫昭此时心情。
“那也先候着。”语气冷了下去,卫昭头也不回。
自是不见那宫女撇了唇角,眼睛里瞬息充满怨愤。
偏殿里,尚处稚龄的新帝正穿戴好量身定做的崭新冕服,在两宫太后以及礼部官员的督促下认真演习大典行止,一板一眼尤其认真,也很有几分威仪,太皇太后十分满意,当见卫昭入内屈膝却未说话,便知有事不便当众回禀。
便招手让天子到了跟前儿,替他整了整下颔系着的红缨,笑着说道:“今日就到这儿,堃儿就先回乾明宫,天儿冷,也别着急学业,歇息一阵,待下昼再去听讲。”
却留了旖辰下来,目送着天子行礼告退,才诏了宫女入内问话。
宫女不敢好比卫昭跟前那般放肆,进来之前也把托盘交给了旁人,跪地叩首,匍匐不起,只盯着一心要奉承的太皇太后明蓝暗金绣边的裙裾禀报,只才说一句:“奴婢有罪,未曾完成娘娘嘱令,实因皇后……”
“眼下这宫里,哪来的皇后?”冷冷一问。
宫女僵在地上。
别说卫昭暗暗摇头,负责提调选拔宫女的掌务嬷嬷也立即满额冷汗,懊悔不已,早知是个这么愚笨的,千万不该听同乡几句好话,就把她调了来慈安宫,还提拔成一等大宫女,太皇太后可是恨毒了秦氏,这回,怕是自己都得挨训斥。
“你既知有罪,自去领罚。”太皇太后摆了摆手。
那宫女着急还想自辩:“娘娘恕罪,奴婢一时口误,废后不愿依令,还说大逆不道……”
话没说话,就被心急如焚的掌务打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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