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沨说得不错,大长公主凭外孙女婿的暗示与私下度量,也大概想到先帝驾崩前对太皇太后有所嘱托,但别说今日这位当众宣布要临朝听政,参与国事,便是“信口雌黄”说出旖景根本不曾被掳,而是为了察明真相实情才“销声匿迹”了一段儿,彻底断绝了今后再有“失贞毁誉”的诋毁之辞,同时似乎太皇太后也怀疑天子与秦家勾结,早想把旖景置于死地。
突然地风云变幻,太皇太后如此果决,都在预料之外,自然让大长公主惊疑不定。
因为她一直清楚真相,旖景被掳确为事实,都是虞灏西那孽障任性胡来,仅就被掳这一桩,的确与天子、秦家无干,那么太皇太后缘何认定“幕后真凶”,公然维护?
今日之后,世人无疑皆会心知肚明,大约不敢议论天子,却势必笃信是右相府意欲谋害楚王妃——王妃从失踪到安返,秦家明里暗里搅出的风波足以说明!而王妃被掳刚好又是发生在先帝驾崩之日,秦家行此罪行的目的就绝非想与楚王府联姻这般简单。
谁会相信老谋深算的秦相仅为一个孙女的“思慕之心”便不惜做出掳杀王妃的恶罪?倘若目的真是这么简单,那才叫匪夷所思。
当旖景与虞沨赶到远瑛堂,几位长辈皆已上座,但在场女眷除了大长公主这位大当家,却唯有旖辰与旖景,别说黄氏,就连利、许、林三位婶子也只是在院子里“候命”,监督着不让仆妇们听墙角。
虞沨与旖景见了礼,才一落座,大长公主迫不及待就问:“沨儿,这时没有外人,你老实说,当初我颇为担心景丫头即使安返怕也会被有心之人诟病,你便安慰我早有准备,只说了借用戚家堂的一桩,我当时便想恐怕也不万全,却见你胸有成竹,难道是早有准备要嫁祸圣上不成?”
这话问得直接,就差点明虞沨早怀“不臣之心”了。
卫国公府之所以能受三代帝王信重,与楚王府一般,都在“忠君”二字,当初高祖兴兵,苏庭与先楚王屡立战功不提,便是太宗、先帝登位,也离不开两府鼎力支持,大长公主虽也晓得当今天子步步紧逼意在压制,但也没产生“逆上”之意,认为无非让权求安便罢,实际上早在老国公在世,也就有这一层权势太重必引忌惮的担忧,特意交待让世孙苏荇从文,不图武职,卫国公虽也让儿子不可放松骑射武艺,但更加重视的仍在文教。
实际上太皇太后把苏荇调入宫卫,大长公主也是颇为忧虑的。
因此她这时问话,难免带着些肃意,三爷苏轹颇为同情地看了一眼刚刚落座又起身禀话的虞沨——这位早与侄女婿“串通一气”,盖因苏轹以为,今上如此多疑果辣,卫国公府仅是让权不能安保,若没有君让臣死臣不得不死的“觉悟”,等着天子清算,大约也只有奋起反抗一条活路。
大长公主却伸出手臂往下一压:“坐下说话吧,别讲究这些虚礼。”
虞沨坚持一揖,才又坐下:“我确是早有预料圣上与秦家不会善罢甘休,为了打压卫国公府,势必不容两府维持姻好,旖景安返,更会使圣上坐立难安,借用戚家堂只是权宜之计,根本而言,要保旖景平安而根除构陷,只能是太皇太后出面力保。”
“是以,我让戚氏作供,有人暗中接触余孽让其谋害旖景,就是要让太皇太后生疑,步步暗示,最终导致太皇太后决断,借着我那套说法,用来警示圣上与秦家,当然这其中也需造成太皇太后对秦家更增厌恶,渐成忍无可忍。”
事实上虞沨虽未直言让太皇太后当众申明旖景并未遭掳,但诸多说法,无不暗示旖景被掳另有因由,是有人心怀不轨,及到这回皇后生辰,天子竟用陷构杀害大皇子的死罪逼迫,越发印证了虞沨的说法,太皇太后为了干脆利落了断,又需警告天子,便大有可能从根本上断绝人言诽谤旖景失贞,最简单彻底的法子,就是宣布旖景根本不曾被掳。
“事实上,倘若天子与秦相不怀恶意,也不会屡屡构陷,天子若不步步紧逼,我也不愿还以利害。”虞沨这话倒也不假,环环套套,固然有他筹谋在前,关键还是对方“密切配合”才能成事。
“你为何料及天子不会善罢甘休?”大长公主深吸一口长气。
“因为我早知晓太皇太后有监政之权,而先帝传位不留手诏,是有意使得圣上有所忌惮,不能独断专行。”虞沨继续说道:“先帝既早有让太后临朝监政的手诏,更兼自知病重不支,决无仓促而不及留书的可能,应是虽觉诸位皇子唯圣上有果决之能,却担忧圣上多疑自专重用外戚专权而排除忠良,导致权力失衡使国政动乱。”
早知,自是因为太皇太后在先帝驾崩之前,就展示手诏,问虞沨要天察卫之报,而那时先帝尚在人世,却不曾阻挠,说明手诏确凿无疑。
“圣上欲将礼部长官调任,而安插秦、陈族人,此事被太皇太后拒绝而后无果,越发证明圣上不能专政。”虞沨之所以知道其中仔细,却不是太皇太后意会,而是如姑姑有意泄露。
“圣上生性本就多疑阴诡,又因没有先帝笔诏,继位也不那么名正言顺,当知太皇太后足能干涉政务,越发不能容忍卫国公府仍掌重权,时时忧心,只怕被慈安宫架空而为傀儡。”虞沨说到这里微微蹙眉:“是以,卫国公府若要自保,除非与太皇太后、严家反目,天子也许才会稍微安心,不至于斩尽杀绝。”
可这么一来,卫国公府岂不是违逆了先帝本意,更不可能安保旖景。
实际上当先帝决意不留传位诏书之时,就注定天子会对卫国公府颇多忌惮,太皇太后越是维护,天子就越要将卫国公府根除才能安心,有没有秦怀愚在旁挑唆并非关键,不过虞沨种种作为,只是让太皇太后笃信秦相居心叵测而已,这也并非挑拨,秦相贪欲膨胀意图权倾朝野也是事实。
“慈安宫仅有先帝监政之手诏,天子应当不会坐立难安,毕竟他已坐上龙椅,这也是慈安宫在后支持,即使监政,也必须顾及天子,天子何故摁捺不住?”大长公主仍有疑惑。
“是,本应如此,因太皇太后想必早得先帝意会,天子继位自是先帝决断,论理,天子不应忐忑难安,可祖母不知是否记得,那时我大隆属国与西梁属国冲突,原本可以协谈解决,但圣上坚持动兵!”
属国之争确是虞沨从中操作,意在找个名正言顺的机会出使西梁解救旖景,但不想天子为了这么一件小事坚持兴兵,险些搅和了虞沨的盘算。
“这说明什么?”大长公主其实隐隐猜到一个可能,却不敢笃信。
“说明先帝并非只留给了太皇太后诏书!”虞沨沉声说道:“就连兵符也不在圣上手中,圣上之所以坚持动兵,是想借着这个机会让慈安宫交出兵符!”
先帝不留传位诏书,反有遗旨让太皇太后监政,甚至把兵符也交给了慈安宫,也难怪天子如此焦灼。
因为无论是比名义,还是比“拳头”,他都落于下风,兵符不在手上,而地方诸多将领又是苏、楚两府旧部故交,难怪天子必须紧盯卫国公府,身在龙椅也胆颤心惊。
苏、严本为姻好故旧,天子认为不可能争取卫国公府,唯有打压夺势,于是才制定打压苏家,威逼显王父子投诚的计策,费尽心机要加厚太皇太后对显王父子忌惮,可没想到,旖景居然安返,这使天子的计划有半路夭折的威胁,是以,他才必须用计陷旖景于“声名狼藉”,逼迫太皇太后决断,不遂,再生陷旖景于死罪之策,本也是孤注一掷,要么与慈安宫彻底撕破面皮,但倘若太皇太后稍有迟疑,选择牺牲旖景保住天家颜面,那么天子就是大获全胜——
一方面搅和了苏、楚姻亲之好,另一方面也会造成慈安宫与苏家生隙。
想通了这一层,大长公主深深叹一口气,看向虞沨的目光却分外复杂:“那么,沨儿以为,先帝为何这般决断,明明看好圣上,却设置重重阻挠,不留诏书也还罢了,竟连兵符都交予太皇太后,岂非……倘若太皇太后与圣上祖孙反目,完全可以废位!先帝既有意让圣上继位,仅只担忧他重用外戚,怕是做不到这步的罢。”
虞沨重重颔首。
可他还没有说话,旖辰却摁捺不住,起身上前,双膝跪倒——
☆、第七百四十二章 关键在于,谁将上位
“祖母、父亲,实因二郎并非是被五郎毒害,而是,而是……圣上才是真凶!辰儿不能容忍二郎含冤泉下,而让毒杀他的凶手逍遥法外!辰儿一无是处,唯有恳请祖母、父亲作主!”
旖辰这一跪,让卫国公拍案而起,大长公主也是一把握紧了扶手,身子微向前倾,凤目高挑,喘息深长,可言语尽似噎在咽喉里,说不出一个字来。
旖景上前将旖辰扶了起来,姐妹俩就站在堂中。
而虞沨也站了起来,连带着苏荇也不能安座。
“祖母,大姐夫那时遇害,沨本觉疑惑,盖因五皇子即使有动机,但要毒杀两位亲王并不容易,不提姐夫,仅说圣上,绝非轻疏之人!可圣上与姐夫一同中毒,也是命在旦夕,这一事实,让我又打消疑虑,后来……当先帝驾崩之日,临终前诏见当今天子而只留口诏,唯一见证人,便是江院使……当时已有朝臣猜疑圣上是否篡权,若非太皇太后出面承认,臣也不能笃定,可是,却又猜疑先帝何故不留诏书使继位名正言顺,而仅仅只让江院使做为旁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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