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当然对天子震动最显,几乎把持不住!
什么意思,太皇太后是怀疑他是想对楚王妃不利?这从何说起,虽说他也有掳掠苏妃在手要胁苏、楚两府助他登位的打算,可并没有找到时机,他甚至不知楚王妃当时身在何处!
但太皇太后显然不打算听皇帝分辩,更不容他辩驳的机会,只且冷笑:“王妃安返,朝廷公示天下,是为戚家堂所救,而戚家堂虽为余孽,却早有臣服之心,可是!依然不免有人散布谣言,指罪戚家堂罪大恶极,意在让王妃声誉有损,所图为何,圣上应当也能想明白了吧。”
天子噎在宝座上,面色有如锅底。
他彻底“明白”过来,这就是一个圈套,太皇太后早就布下,为的就是把他彻底架空。
眼下太皇太后这番开诚布公,无疑便将苏、楚两府牢牢笼络,他上当了!
太皇太后之所以在楚王妃一事上暧昧犹豫,就是引他痛下杀手,彻底与苏、楚两府反目成仇!
太皇太后想干嘛?难不成是要当女帝不成?!
“有谁意欲谋害楚王妃性命,不遂,事后又再诋毁陷构,哀家势必细究,因无确凿,暂时不公详细。”太皇太后压根不理会天子这时的情绪,紧接说到:“但有一事,哀家原本想的是私下提警,好让那心怀不轨者知耻而羞,但既然今日已经把实情公布,这一桩事便就当众理论,也免得事后再有人不分是非黑白颠倒。”
太皇太后说完这话略微一顿,旁人犹可,已经浑身冰凉的秦子若顿觉一座泰山压顶的死沉。
子若姑娘的预感是不错的。
因为太皇太后接下来就是针对她:“区氏,我听说,你在楚太妃面前夸口,称多亏秦相力挽狂澜,才保住王妃不被追究?而据此为由,想让楚太妃请旨,纳了秦子若为楚王侧妃?”
这话说得,纯粹就是字字饥讽了。
很明显,太皇太后一番开诚布公,说明楚王妃“被掳”一事原为子虚乌有,慈安宫心知肚明苏妃“清白无辜”,一切不过故布迷局,就等着有人露出狐狸尾巴,秦家居然自称“力挽狂澜”?真是笑掉人大牙也不足形容的滑稽。
秦夫人本就身处死境,拼却性命才保住皇后脱罪,这时还哪有余力为子若转寰?只是匍匐,羞愧得抬不起头来。
“看你这模样,也知道是谎话揭穿,自知理亏了。”太皇太后冷冷一哂:“秦氏七娘本是世家闺秀,哀家当年也多有赞誉,原本以她的出身,勉强也能当得楚王侧妃。”
虽是为妾,但楚王到底是天家信重的宗室,身份尊贵不说,又是才德兼俱,风华正茂,正妃是大长公主嫡亲孙女,公候嫡出,就算秦子若是名门闺秀,屈居其下也是理所应当,可妙在“勉强”二字,显然是有意再踩秦氏一脚。
“诸多命妇女眷也都知道哀家,本身就不耐烦东明时候那些森严拘束,遏制本性的教条,历来,也不觉闺阁女子就当压抑本心,楚王才品俱优,京中多少闺秀仰慕倾倒,秦子若因而折服倒也不算有伤声名。”太皇太后说到这里,语气攸然冷厉:“但这世间任是如何,也不能违备礼法,之于姻缘,两情相投无伤大雅,但也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而不能放纵苟合,更休论,秦氏只因一厢情愿,违备家族礼教,被楚王一拒再拒而不知羞耻,竟自甘侍妾闹得除族驱家!”
“区氏也出身名门,又是相府嫡长主妇,对女儿缺乏管教,不思悔过,竟然还为此挑唆欺瞒,简直就是恬不知耻!秦子若倒愿为侍妾,‘可惜’的是楚王妃安然归来,侍妾都没了资格,倘若知耻,自请求去也罢,难道区氏还不能护女儿安身得庇?可笑呀,竟然背后使绊,还往自家脸上贴金,眼看楚太妃心软,居然颠倒黑白谎话连篇,就为了给女儿争取妾位!”
太皇太后显然是对秦家恨之入骨,说话再不留情:“就算相府言而无信,自甘声名狼藉,欲把秦子若接返入籍,我皇家宗室也不容这等口是心非德行败坏之族的女儿得享品阶。”
尽管事情从太皇太后当众揭露大皇子非嫡之时,秦子若自知“侧妃”无望,更休提母亲已担死罪之后,但直到此时此境,竟闻太皇太后毫不避忌当众揭露,那悲愤与怨尤,诸多羞愧,洪水般地当头卷来,因为生母担责才松懈的腰骨,又瞬时僵硬,一时怒胆无边,那血红的眼竟然抬了起来,直逼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压根没留意秦子若的神情,却点了虞沨的名:“远扬,哀家问你,你可愿容秦子若为侧室?”
☆、第七百四十章 临朝监政,死仇重逢
虞沨立即起身,就在位上抱揖:“娘娘,臣早有誓言在先,今生唯有正妻一人,不纳妾室。”
“很好。”太皇太后这才看向已经面如死灰的秦夫人:“哀家也体恤你慈母心肠,秦七娘种种有伤风化之行,哀家不再追究,倘若秦七娘有忏悔之心,哀家也乐于在秦相跟前说合,让他宽恕一二,允其归家,倘若秦七娘固执己见,仍有为奴之愿,便就在宫中服役,以为惩罚。”
一旦没为宫奴,永世不得翻身!
秦子若再成了一滩烂泥。
即使返家,从此一无是处,她的命运无非家庵终老,更或三尺白绫!
而更关键的是,一旦归返相府,那么秦家也就坐实了心怀叵测、加害王妃之罪!
是以秦夫人还未说话,秦子若就是一个叩首:“娘娘,民女愧于家族,实不敢再得亲长宽谅,甘愿……为婢!”
太皇太后身居高位,原本也不愿斤斤计较把个弱女子逼于绝境,但秦子若一再挑衅她的极限,倘若这时乖巧服输,庵堂终老也好,老死闺阁也罢,太皇太后不至于专门与她为难,可直到此情此境,秦子若竟还敢狡辩脱罪,力争“无辜”至情至性,太皇太后都觉羞恼起来。
秦子若这回为婢,用意倒不在男人了,所图无非争得孝义之名,又有皇后庇护,还求将来能咸鱼翻身,总比削发清修抑或坐实贪欲要“清白”。
却正应那句,聪明反被聪明误。
“既是如此,我也随你所愿,秦子若既已除族,与皇后、相府无干,自甘为奴的心愿这般坚定,便没为宫奴,着宫廷内务局当即交办。”太皇太后自是折钉截铁,但这话题并未就此终结:“秦怀愚当真老矣,不但纵容嫡系孙女毁败家风,便连嫡长儿媳竟也行恶罪重逆,即使大皇子并非嫡出,血统暂且不明……”这话,从根本上就否定了天子笃信之辞,大皇子彻底被剥夺了天家正统出身。
“可于别宫行害命之事,意欲陷构宗室王妃,已属重罪不赦!”
天子那张锅底脸,瞬间又被怒火烧灼上来,暗红吞吐。
他不惜当众屈膝,保住的仅只皇后,慈安宫这是仍不放过对秦相的清算!
“区氏入罪,秦府再无主妇,总不能名门望族,让庶子媳妇当家。”太皇太后又一挑眉:“是以哀家认为,秦相莫如告老,着重整顿家风,毕竟是皇后父族,总不能贻笑于民,至于右相之位,吏部尚书韦记足以担当,他原为两相之一,当年是因患疾,眼下既已大癒,又属年富力强,这担子该当他挑在肩上。”
不仅仅是把一个御史徹职,竟然三言两语便把一国之相撤换!
在场朝臣率先冷汗满额,这是什么预兆?太皇太后这是……牝鸡司晨的节奏?
秦夫人万万不想自己舍生忘死,竟然还是没能挽回翁爹罢职,已在死境的她,一时激怒:“娘娘!”
“怎么,区氏你要反悔?”太皇太后沉冷的语气略带讽笑。
秦夫人只好匍匐下去——她不是为那些利欲熏心的男人担忧,可一旦秦家败落,失了丞相大权,女儿的后位岂非更加难保,就算太皇太后放过这桩,将来也会被事后清算。
无嗣,更无家族撑腰,圣宠简直就是痴人说梦,岂非勤等着“兔死狗烹”的下场?
可她还能如何,已是待死之身,如何能保秦家权位?怕是就连天子,这时也是爱莫能助。
“请先帝手诏!”太皇太后自然不会让朝臣惊疑太久。
有内侍去而复返,展开黄卷,朗朗而诵。
众人再是一番神色莫恻。
太皇太后也微微扶紧手柄,神情却仍是淡然:“当初先帝抱病,常与哀家商议,论及诸位皇子……惜太子早逝,较长之福王又遇谋杀,剩余诸子,无论沉稳、果决皆有不足,虽当时,先帝并未择定继位皇子,不过先留手诏,让哀家凭机断之宜,可行临朝监政之权。”
临朝,便可效仿前制,垂帘听政!
“圣上登基至此,于政事上多有不察,以致奸侫惑言,屡屡陷害忠良,圣上非但不能明断,更有偏信之举,也难怪先帝临终前耿耿不安,委托哀家监政之权。”太皇太后不顾众人“嘶嘶”吸气,也不顾天子兀地捏紧了龙袍,自顾说道:“故而,哀家决断,即刻返宫,于明日,即临乾明门听政,辅佐天子处理国政,才不负先帝所托。”
命妇们自然不能贸然插口,尽管大多人心中惊惧,却也垂眸沉默。
一应朝臣也如蜡刻。
没人胆敢偷窥天子那双怒火烧透的眼眸。
而做为宗人令的康王,却得了康王妃暗暗一拉袖筒。
他一抬眼,又巧遇虞沨的目示,隔空一触之际,康王旋即醍醐灌顶。
起身抱揖口称“谨遵圣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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