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虞沨以为秦怀愚针对的并非王府,应当不会做出这样的行为,顶多让龚氏与地痞远离京都,不至于落入人手,但他依然不敢吊以轻心。
他料定太皇太后会犹豫一时,而天子紧跟着会借用舆论步步紧逼。
但这事属宗室内务,并非要政重务,不会公开朝议,今日天子只摞了一本奏折让他过目,但上本者决非一人。
势必要有一定的量,才会造成争执之势,秦怀愚这只狐狸因为最终目的是要与楚王联姻,必须“袖手”甚至还要表示出“暗助”的伪善,这就是说,直接打击秦相党羽并不能遏制逼迫之势。
在太皇太后“暧昧”期间,针对的只能是秦怀愚的“暗器”。
眼前,起码得保证不被这些“暗器”击中要害,同时,还必须保证太皇太后不受这些“暗器”威胁,情急之下做出仓促决定,一方面当然要加重太皇太后对秦家的厌恶,让她产生不除不以为快的感觉方能痛下决心,同时,最干脆利落的方式,便是要清除“暗器”。
让他们自保不睱,再没心力盯着宗室内务不放。
虽然虞沨笃定只要太皇太后“暧昧”下去,天子只能将奏章留中,“暗器”们便会摁捺不住出来跳梁,争取更多朝官支持剑指旖景,不过若到那时,己方势必处于被动。
是以,他今日立即嘱咐灰渡通过暗人联络顾于问,以期通过他先摸清“暗器”的大致名单,同时让卫冉发动五义盟抓紧时机察清这些人的把柄,即使没有把柄,也要制造把柄。
“暗器”之所以死心踏地对秦怀愚效忠,不惜与苏、楚两府为敌,甚至在明面上还不显,应该都是钻营取巧之徒并非出自望族,属于投靠无门,说到底就是还没能真正受秦党信重,又不被苏、楚放在眼里,找不到别的靠山,又有荣华富贵跻身权臣之心,抱着类似于“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的念头,才会被秦怀愚说服,认为即使会担风险,一但成功,也有重利,才行这投机之事。
这些人多数不是礼义之士,其身不正,总有把柄可抓,再不济也有把柄可造。
事实上虞沨已经下令僚属,暗察出一批“疑似暗器”之辈,或者是符合“暗器”条件的名单,今日急不可捺地召集他们,便是核察有无确中者。
另外,这时似乎也到了让太皇太后了解一系列针对严家的阴谋诡计背后,秦家关键是秦子若不容忽视。
这话自然可以自己出口,横竖太皇太后早有嘱令让天察卫盯紧秦家,但效果自然不是最佳,会有中伤的嫌疑,虞沨这段时间要操心筹谋的方面太多,一时还没想到良策,今日召集僚属,也是想听听他们有何见解。
多数人却认为由王妃直禀是最好的办法——因为太皇太后始终对王妃有所偏重,尤其是对卫国公府,信重之余,多少还有愧疚。
甚至有个心直口快的幕僚建议:“此事原为王妃在秦氏的信件中推测出来,秦氏用心太皇太后早有察觉,那么王妃有所忌防更合情理,直言不讳就是,何需遮掩,寻常主妇,对于觑觎不轨者势必也会诸多猜忌各种压制,更何况王妃,世人都知才智超绝,太皇太后更是熟知,王妃出面直言合情合理。”
虞沨且在犹豫,总以为这并非万全之策,数回议事沉默寡言时多的古秋月却开了口:“不妥,王妃直言,太皇太后或许也会有所猜疑,何故王妃本有察觉而不早说,偏要等到这节骨眼,再者,王妃只是凭借秦氏信中言辞猜测,并非确凿,达不到让太皇太后笃信的效果。”
古秋月继续说道:“在下看来,秦嫔既已入宫,太后或许心急,应当最近就会对圣上直言,为陈氏请封贵妃之位。”
“你的意思是,让陈相去说这话?”虞沨眼中一亮。
“正是,在下以为,皇后必不甘愿陈氏位及贵妃,定会从中阻挠,势必会让陈家心生怨愤。”
“陈参议虽与卫国公即将联姻,但他始终是太皇太后的人,倘若王爷利用他,也会有隐患,这要是万一陈参议对太皇太后直言,越发会引猜忌。”“心直口快”那位反驳。
古秋月却胸有成竹:“当初暗算太皇太后与卫国公府生隙之计虽是秦氏在后出谋划策,可实际实施者却是陈家,秦氏不可能说服陈家按计施为,势必通过天子,由天子出面,秦、陈两家应当碰面协商,陈家才能完全信服,而后宫嫔妃,也有严氏女儿,太皇太后未必甘愿陈氏被封贵妃,说不定会放任陈、秦两家争执。”
虞沨轻笑,不是说不定,是一定。
“这么一来,陈家定视秦家为死仇,只要有人暗中进言,说太皇太后是不满陈家背后算计,才不愿让陈氏女儿取得尊位,陈相会如何想?”古秋月点到即止。
虞沨看了他一眼,很是赞许之意。
陈相势必醍醐灌顶——他是被秦家当了一回枪使,事情未遂,在天子面前毫无寸功,却引太皇主后忌恨,秦家却全身而退,甚至还有献策之功,至于事败,都是陈相不够本事,陈相如何心甘?还不把秦相招供出来。
秦怀愚那狐狸,一门心思要促成秦子若为楚王妃,秦子若出了这等“良策”,他必是迫不及待要去天子面前显摆,陈相极有可能知情,即使不涉秦子若,只要牵涉上秦家,目的也算达到。
秦家即使把秦子若除族,可在太皇太后看来,两者仍然密不可分,秦子若依然是秦相的嫡亲孙女,她要成了楚王妃,得益者仍是秦家。
虞沨与一众僚属商议计定,不及赶回中庭,就被显王亲自堵到了议事处——原来太皇太后虽然“暧昧”,但也没有完全放任事态发展,不得不说,虞沨坚定意志决不妥协的态度多少还是打动了这位,竟又诏了显王商议,意思仍是诸多为难,意在让显王施以劝导,其实也是警告——圣意显然,倘若虞沨不愿出妇,那么追究下来,可能会让虞沨担责,哀家深恤你父子二人一贯忠诚于君帝,实不忍见虞沨被责,该怎么办,你们父子好生商量,要体恤哀家的难处,不要心生嫌隙,闹出不和睦的事情,让旁人看皇族同室操戈的笑话。
☆、第七百一十章 显王示意,子若跪地
时仍傍晚,天色却已有若墨浸,门扇开合之间,一室灯火摇曳,显王入内两步,见儿子似乎仓促间站起,仿佛是被挤入厅堂的冷风一呛,出了一阵急咳,一手握拳抵在嘴角,一手撑在案边,几乎站立不稳,他心中不由一紧,甩开步伐抢了过去,阻止儿子强摁呛咳欲施的礼数,摁着肩头让人坐了下来。
这一阵咳,使得虞沨眼前眩乱,睑底苍青,双靥却泛起潮红,病色便就显眼。
本是满腹的忧虑,积蓄了许多疑问,显王却尽数压下,也顾不得什么主次座序,拉了椅子上前,一把扣牢虞沨的脉搏凝神细诊。
显王少年时,也曾随先楚王有过一段征战的经历,在沙场上,自是学得粗陋的医术,治疾自是不能的,不过尚能断得几分脉息。
足有一刻,虞沨早止住了咳,脸色苍白下来,看上去却并不显得呼息紊乱。
显王松手,眉心却蹙成了死结:“究竟觉得如何,这事你可还瞒着媳妇?”
虞沨自觉倒无大礙,这时坚持让出上座,摇头说道:“无论医官,抑或是二兄、江汉,都是那般说法,还不是因为幼年时中毒的缘故,恢复得慢,难断将来如何,总归是要注重保养,我自己也多有留意,王妃一贯就注重,她知或不知,都是这样罢了。”
显王默然,担忧之情一时缠绕在心口,倒不知说什么好了。
“如今想来,那时我自以为无礙,一直就隐瞒着王妃,倘若……万一重疾引发病危……”
“不要乱想。”显王膝上指掌兀地握紧,眼底黯然一掠,心里更是慌乱,却沉声说道:“前两年,你康复得甚好,只这些日子以来思虑过重,才会觉得心力不济罢了,放宽心,只要敬遵医嘱,必无大礙。”
“儿子病弱,倒让父王忧虑,是为不孝。”虞沨轻轻推了推眉心,再看不远处的灯火,视线才不显模糊,自己松了口气:“我势必会当心保养,父王也宽心。”
被这事一岔,显王本来的打算的话竟被抛之脑后,自问有愧——当初妻子生子,母子皆弱,他一心忙于政务,多有疏忽,竟未察是有人心怀恶毒暗中加害,后妻子亡故,儿子也险些不治,他悔不当初,却因丧妻之痛,一时不能振作,那时察觉儿子早慧,竟放手让他操管,怎不想慧极必伤,更何况儿子“先天不足”,他无论是为夫,抑或为父,实在不够合格。
有的事,本来应当自己担当,不该让儿子事事烦神。
一思及此,显王也便长话短说:“今日太皇太后诏见,转告了我你的决意,我只问一句,你是否当真打算担责,甘愿放弃宗室之位,而为庶人?”
“儿子不敢任性不孝,倘若真有罪责,甘愿受罚,不过儿子自问言行无亏,并不愿担忌惮之祸。”
这话说得明显了,虞沨并没有放弃权位的打算,他若是甘愿被除名皇族宗谱,显王后继无人,即使虞沨活着,将来子孙绕膝,也不能祭祀先祖,显王逝后,他也不能捧灵跪祭,做为人子,便是不孝。
为人臣子,忠在孝前,虞沨故然不愿逆上,但本无逆上之心,奈何君上却因忌惮有逼迫之意,因为忌惮妄加之罪名,他不甘领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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