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天子已有决断,将吴籍案移交刑部。
“娘娘别急,此案定是心怀不轨之人企图污篾永昌候府,陆尚书公正严明,势必能还候府清白。”旖景劝道。
太皇太后若有所思,刑部尚书陆泽是虞沨所荐,先帝对他甚是信重,应当不会与秦、陈二相狼狈为奸。
她刚要说话,却忽闻帘外一声:“哦?楚王妃也怀疑是有人陷害永昌候府。”
杏黄厚重的锦帘一挑,一袭明黄锦袍。
——天子驾临。
旖景起身垂眸,屈膝一礼,心下却在暗忖——她家王爷果然料事如神,断定天子会亲自插手,落实卫国公府便是“心怀不轨”的嫌疑,当然难以定罪,只要让太皇太后这么以为就算达到目的。
太皇太后因为六妹妹的事,以为自家祖母对她心怀怨尤,紧接着又生出这一桩来,就算太皇太后没有十成把握,但未必不会怀疑是卫国公府因为六娘之事报复严家,让永昌候府更受诟病,严学士官职不保。
心急如焚的严夫人也紧随起身,以她的身份,尚要站在旖景之下。
“都别拘礼,两位请坐。”天子这时显得十分温和,他一眼飞快晃过旖景,却笑着对太皇太后说道:“孙儿今日来,就是为了吴籍案,知道祖母一定会挂心。”
这回,天子可没再小心警慎地作主打发慈安宫的女官内宦,当众再问旖景:“王妃可知是什么人心怀不轨?”
旖景刚刚才落座,这时只好起身答话:“圣上容禀,臣妾只知永昌候府不会行害命之事,因而才怀疑是有人嫁祸,至于真凶,臣妾因为不明案情难以断定,不过,想必陆尚书明察秋毫,轻易便能证明永昌候府是为无辜。”
这话似乎更挑起了天子的兴趣,轻轻一抬眉梢:“倘若是王妃,能用什么办法断定?”
旖景也不扭捏,落落大方答道:“投毒的伙计既称是被严总管收买,那么定会记得何年何月何日,在什么时辰,与严总管在哪里碰面,到底是害人性命之事,相信酒肆伙计不会这么容易遗忘,他若说不出来,多半就是血口污人,再施以重刑,不怕不能逼出实话。”
“他若是胡诌呢?”天子饶有兴趣地问道。
“那更简单,只消核实严总管那时那日在何地见何人,便能拆穿凶犯谎言,若是普通人,幸许不记得数日前的行踪事迹,但贵族之家庶务繁多,严总管处理日常应当会有笔录,总归有迹可察。”旖景说道。
一般贵族之家的总管一日都有常规事务,身边也总离不开几个助手小厮,要核实某月某日去了何处在行何事,翻看事录备档应当有助“记忆”,一般不会什么都想不起。旖景身为掌管中馈的主妇,当然熟知这些惯例。
太皇太后早就摁捺不住:“听圣上的意思,已经证实是那凶犯血口喷人?”
“的确如此。”天子笑道,神情越发温和:“正如王妃所言,陆尚书就是这么逼问凶犯,他立即就慌了神,连瞎话都没诌,只说忘得一干二净,陆尚书立即下令重刑加身,那凶犯不过就是个十五、六的少年,哪撑得住,没多久就招了。”
说到这里,天子又是一顿,看向旖景笑道:“陆尚书以为领着死者前往酒肆的舞伎也有嫌疑,于是再度提审,结果审出,那舞伎竟然也是得了人的指令,有意接近吴籍,将他引往案发酒肆。”
太皇太后重重吁了口气,却忽而疑惑起天子竟然这般关心此案,以她推测,嫁祸严家者无非陈、秦二相,天子知不知情暂且不论,又怎会容许案情真相大白?难道说,这回竟与两相无关,又有别的什么人在算计严家不成?
就听天子说道:“舞伎正是得了东主利贵指使,而那小伙计,也声称是受张明河指使毒害吴籍而嫁祸永昌候府,那小伙计还说,他曾听利贵与张明河议论,吴籍利用曹大的下落讹诈永昌候府,曾当众给永昌候难堪,吴籍一死,永昌候府难逃嫌疑,卫国公趁着吴籍出来兴风作浪的机会陷害严家,这计划的确绝妙。”
这话一出,一旁本就紧张十分的严夫人险些惊呼出声,竟然失态,下意识地抬手掩口。
太皇太后自然也是大惊失色:“圣上所言当真?那利贵与张明河又是何人,与卫国公府是什么关系?”
“这就要问楚王妃了。”天子好整以睱。
他其实并没料到旖景今日“恰好”在场,不过天子对这个计划信心十足,压根也不在意旖景在不在场。
因为利、张两位事先便得了陈相嘱咐——“动手之前,两位最好暂离京都,待衙门寻回两位之时,此案早已告破,两位可免刑审之苦。”
而早在昨晚,那两个已经成为尸体,消息最迟下昼就会传回京都,如此一来,卫国公又有一条嫌疑——分明是察闻事漏,情知不妙杀人灭口!因为那伙计可是昨日就受不住刑开的口,结果晚上利、张二人就被暗杀!虽说单凭那伙计之言不足将卫国公定罪,也无关系,只要太皇太后疑心生暗鬼,紧跟着的计划就能顺利实施。
为了达成此事,天子故意允准陆泽审理此案,太皇太后明知陆泽与虞沨交情不错,更不会怀疑陆泽会被陈、秦收买而有失公允。
不消说,天子话音才落,太皇太后与严夫人都直盯向旖景。
旖景却是满面莫名:“臣妾实在不明圣上之言,因为臣妾也是首回听闻利贵与张明河这两个名字。”
利大舅旖景从未谋面,只怕连二娘、四娘两个都不知他姓名,更别说张明河,倘若旖景不是听虞沨说起,对这两个名字绝无印象。
王妃装傻装得很到位,倒让天子拍了拍自己的额头:“是朕糊涂了,王妃应当不知,但卫国公想必不会忘记。”
关子卖得有点多,太皇太后已经忍不住握拳。
天子赶紧才把利、张两人与卫国公府的关系说了出来:“利贵就不说了,虽是庶民,与卫国公府的确是姻亲,至于张明河,尽管只是个姨娘的兄长,听说卫国公却甚是照顾,不光为他脱了籍,张明河经商的本金也多亏卫国公资助,前些年,张明河与二郎苏荏也时常来往,关系倒是亲近。”
旖景自然不会去反驳天子的话,她只又深深一福:“圣上与太皇太后明鉴,那凶犯既能污篾永昌候府,自然也能陷害卫国公府,臣妾相信父亲决不会行杀人嫁祸之事。”
“朕本也不至轻信,但陆尚书却察明案发次日揭发永昌候府欲行灭口之人并非被人收买,而真与吴籍是旧识,吴籍曾经告诉他,他手头有曹大下落,必能要胁永昌候替他谋个官位将来荣华富贵,但万一他遭遇横死,定是永昌候下的手。”天子微微蹙眉:“那小伙计之供辞里也提到曹大,说明并非胡诌,故而祖母,朕以为,还是先请卫国公来问个清楚明白才好。”
天子这般光明磊落,又再显示问心无愧,太皇太后果然就满腹狐疑,看向旖景的目光里再没了往常的温和,而带着股晦涩不明的味道。
☆、第六百九十三章 王妃智断,廷益清白
乌金彩绣忍冬卷,石青暗花风领出,金翟口衔珠,翠梳双饰发,云鬓未苍,眉心微绉,顾盼间目亮神锐,站定时身轩脊挺——来者当然不是卫国公,而是大长公主。
除了旖景之外,另外三人大约都有些惊讶。
为天子御令跑腿的内侍半刻前才屈腰疾步地踩着消融的雪水出了慈安宫,这会儿万万不可能赶到京卫司,刚才如姑姑禀报大长公主请见时天子还不确信,这时见了真人,难免暗暗蹙眉——难道说卫国公府已经有所防备,大长公主才来得这么及时?
不过他又笃信,就算如此,也是当利、张两个卷涉进来之后,大长公主就算猜到这事针对的是卫国公府,也为时已晚,利贵与张明河确实与苏家息息相关,舞伎与酒肆伙计的确是分属两人,两人又已是死人,死人无法开口自辩,大长公主越是觉得冤枉,百般开脱维护长子,甚至可能恼火激愤,就越有做贼心虚之嫌,让太皇太后不满怨怒。
太皇太后本就多疑,苏家拿不出确凿证据,她可没这么好哄骗。
天子遂又安心,缓缓地笑道:“今日融雪天凉,姑祖母与楚王妃倒都不约而同,难不成姑祖母也猜到会有突发之事,朕今日要诏见卫国公不成?”
这话说得,机锋毕见,暗指苏家早有预料,分明晓得凶犯业已招供,而不过多久,利、张两个的死讯即将传回。
大长公主有高祖亲赐金令,出入宫闱无需候诏,但她鲜少使用这个特权,今日的确有些不同以往。
大长公主被旖景扶着坐下,轻轻拍了两拍孙女的手,抬眸时,深遂的目光暗含锐利:“圣上诏见犬子?听这口气,似乎不是好事。”又向太皇太后:“我今儿个入宫,确为一件蹊跷事,暂且不论,未知圣上何故在慈安宫诏见外臣,五嫂可愿释疑。”
太皇太后即使暗暗疑心,自是不会现于面上,话却不由她说,而被天子接了嘴,又将刑部尚书陆泽如何审案,凶犯怎么招供一一说来,末了深深蹙眉:“单凭两个庶民之供,朕也不敢尽信,但到底关系一条性命,兼又涉及永昌候府,才想诏卫国公来此,当着祖母的面问个清楚明白。”
大长公主神色自然冷沉下来:“五嫂相信那凶犯的话,认为苏家心怀叵测,害人性命不说,还欲构陷永昌候府?五嫂,候府也是上元外家,上元怎会加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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