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息间里,唯有西风坐在脚踏上做着针线,因着天光越发暗了,手里的绣绷高高举在眼前,听见响动才移开,赶忙上前解了主子身上的披风,与那件染满寒气的大袖对襟外衣。
屋子里烧着暖墙,连夹袄都穿着不住,旖景干脆解了下来,只在中衣外披了件家常着的开襟齐腰罩衣,轻而软的锦缎里只絮着一层薄薄的丝绵,这才让旖景轻舒了口气,摆脱繁重的礼服后,觉得骨头都轻松了几分。
她侧坐炕沿,由得西风拆下发髻,取下一头金簪花钿,挽起轻便的矮髻,一边才问:“王爷回来了?”
外间只留一个丫鬟服侍,隔扇也关合着,显然里间有人。
“正午就进来了,吩咐了要午睡,不让打扰。”西风的嗓音压得低沉:“已经睡了近两个时辰。”
旖景微不可见的蹙了一下眉头。
别说这段时日虞沨忙碌得早起晚归,便是从前,他也没有白昼小憩的习惯,他料得今日天子会冲国公府“发难”,商量好让自己一早入宫“打擂台”,为的也是干脆洗清严家三表兄的罪名,好让太皇太后记下附送的人情。
虞沨不便出面,自是因为他眼下的身份,倘若无诏主动请见太皇太后,未免太露痕迹,而不如旖景问安来得自然——利、张两个昨晚在香河遇刺,怎么也得等到时近正午才能赶返锦阳,旖景清早就入宫,太皇太后才会相信是场巧合,不会怀疑天子的计划其实一早就被苏、楚两府洞悉,却罔顾不问,眼看吴籍丧命才布下陷井意在抓天子一个现形。
这么一来,大长公主那番得知吴籍被害,又见张明河被牵涉进来方生警备的借口才可能被太皇太后信之不疑,毕竟吴籍没将曹大的事张扬得人尽皆知,虽说有人目睹永昌候似乎被这人捏住了把柄,可谁也不知其中仔细,吴籍若非死在朝暮馆,卫国公府又哪能想到这桩人命案是针对自家,甚至在利、张两个被人灭口之前,卫国公府也不可能笃定这是场阴谋,没有仅凭捕风捉影就知会慈安宫的道理。
是以,张明河才必须说服利大舅隐瞒陈相收买在先的真相,推脱两人是毫不知情纯属无辜,固然是为了让张明河全身而退,另一关键便是不让太皇太后察知卫国公府一早知情——若是太皇太后知道张明河倒戈在前,苏家早知天子要对吴籍动手行嫁祸之事,却不阻止而将计就计,那么今日最多也就算打个平手,谁也没占谁的便宜。
也只有这样,才能最大程度预防太皇太后产生有人故意“挑唆”她与天子生隙的疑心。
这一切计划都是虞沨在后策定,但他不能登场,毕竟去后宫“问安”是女眷的职责所在,一个亲王非年非节涉足后宫显然是“别怀他意”。
但旖景认为虞沨一定会关注结果,因为安排及时,卫国公府势必不会担着杀人嫁祸的罪名,但若处理不当,也许仍然难免让太皇太后生疑,是以旖景午膳后出宫,并没有着急回家,而是去了国公府静待大长公主佳音,直到确定一切尽在计划,太皇太后完全相信大长公主的解释,卫国公府纯属“正当防卫”,并没预谋算计天子。
但他却在正午就归来小憩,情形有些不正常,旖景首先想到的是王爷身感不适。
等彻底卸下沉甸甸的首饰发簪,旖景才推开隔扇,里间的光线要更沉晦几分,隔着垂放的帐幔,里头侧卧的身影就显得越发隐约。
一室寂静让她下意识地放轻步伐,掀开一角帐幔,却迎上了帐中人尚且有些惺忪的目光。
“醒了?”旖景侧坐床沿,说话间手掌已经覆上虞沨的额头,并没觉得发热,心头才微微一松。
他散着长发,身上盖着一床白狐毛软毡,掌心温热干爽,并没有清冷的触感抑或潮热汗湿。
感觉到他收紧指掌,旖景且以为会这人会借势坐起,哪知自己反而被拉了下去,几乎是跌在了枕上。
温暖的软毡搭在她的腰上,他的气息就紧密围绕了过来。
“醒了有一阵儿,赖着不想起来。”虞沨的语气有些懒惫,将妻子又往怀里轻轻一拉:“今日天冷,快脱了鞋上来暖暖。”说着话就举手将那件敞襟罩衣往肩下一拉,又恶作剧般故意弄散了旖景本就松松一绾的发髻。
屋子里光线沉晦,透过帐幔将将能辨眉目,有些像夜幕即将四合的时候,恰到好处的暧昧。
“今日怎么睡了半昼,可是染了风寒,觉得不适?”旖景整个人窝进了软毡里,到底还是问了一句。
“昨晚没睡好,大早就觉得有些疲倦,兼着融雪实在太冷,趁机躲懒。”虞沨吻了吻旖景的鼻尖:“我没事,前些日子总防着对手‘动作’,难保提心吊胆,好容易等到机会反击,这才敢松懈半日。”
旖景还想追问,就被虞沨略一翻身压迫上来,唇角是舒展的笑意,眼睛里的惺忪这会儿倒彻底消散,就像清晨雾气刚散的湖面,正显澄明。
“王妃若是不信,看来我得努力证明。”
里衣的襟口稍稍敞开,肌肤的暖意丝丝渗出,薰艳了枕上人的面颊,旖景似嗔似笑的看着男子清俊的眉目,浓睫随他尚且长缓的呼息颤颤,却待那修长的手指正要抚上面颊时,她准确握阻。
“我以为王爷会关心今日慈安宫里的事。”
“不用问,王妃出马,势必战无不利。”说话时已经反握住她的手,放在唇上:“我得好好犒赏王妃,以为激励。”
又是这般“犒赏”?旖景“大怒”,身子一个翻转。
发上仅有的一支白玉簪早被无声无息地取下,青丝滑落肩头,王妃“居高临下”,早被暖意缓和而恢复了嫣朱的嘴唇紧抿,却依然俏丽有若春樱。
虞沨被猝不及防地推卧在枕上,笑意却深入眼底,没有反抗的意思,任由发作的温顺。
她尚且还有些微凉的指尖,拨划过明明想占便宜还口称犒赏的人俊挺的鼻梁,落在他的嘴唇上,描着笑意到唇角。
她身子下倾,中衣竖领扣得一丝不苟,并没有泄露半分旖旎,但这姿态却尽显妩媚。
“王爷,究竟是谁在犒赏谁?”她眼中“嗔怒”,嗓音却满是娇憨,话音才落,吻也落了下来。
虞沨的呼息渐渐紊乱急促,却渐渐不满她过于灵巧的舌尖,正欲缠绵,却又逃离。
手掌穿过她的秀发,锁牢项后,他已难耐她保持清醒的挑逗,要纠缠着她一起沉沦。
但唇舌忽然一冷。
睁眼看她,双靥更艳,眼睛却仍然澄澈,眉梢轻挑着,笑意里全是心满意足。
“王爷,可还想让妾身犒赏?”她满是促狭地问,却根本不待他回答,就吻住了他的耳垂。
他难耐地呻吟出来,一直知道这是她最为敏感的地方,却不知自己原来也是。
她的吻沿着他的脖子一侧,跳动的血脉下来,隔着轻薄的里衣,牙齿轻轻一叼锁骨上的肌肤。
胸腔就像被谁的手掌穿破,直接摁上心房,导致心跳那般急促,激越一股炙烫弥冲咽喉。
“看来王爷是不想得这犒赏?”正觉意乱情迷,耳畔又是她娇俏的调笑,这一句之后,竟想挣扎出他的怀抱。
放了火就想逃跑,世上可不容这么无法无天的行为。
虞沨终于“反击”,重新拿回主动,握着旖景纤纤手腕,将她拽了回怀抱,勾牢了她调皮的脚踝,一个利落地翻身,文质彬彬的王爷轻易就将略通骑射的王妃制服。
吻一触而深,急促的呼息与醉人的情话,在间歇时烫热了唇舌,事实证明王妃确难抵抗王爷的温存,分明是他嗓音暗哑,分明是他急不可捺,可神思恍惚、颤栗呻吟者渐渐就成了她。
未至夜暮,有一场缠绵欢好就演绎得轰轰烈烈。
最后她几乎是失力般地攀紧他的肩头,当他释放之时,颤栗着几近昏厥,脑子里长久空白,直到他的重量彻底压了下来,她仍旧闭着眼睛,重重呼息,面孔贴在他的肩头,双手紧紧环绕在他的腰上,似乎心甘情愿沉缅于他身上有若空谷汀芷的清新气息里,一生一世。
两人很久只是相拥,谁也没有说话。
天光退出帐幔,渐渐只在窗下一线。
暗沉里,她几乎以为身旁呼息平缓的人又再睡着。
“旖景。”却听他忽然开口,搂在腰上的手臂稍稍一紧:“圣上之所以没急着问责,应是想要环环相扣,第一步,就是欲挑唆太皇太后对国公府不满,不过眼下,我们已经毁了圣上这一步棋,但他不会就此放弃,秦家也会在侧提醒,圣上挑唆不成,便只有强逼,可一定会有更加完善的计划,接下来,我们还有一场硬仗要打,我猜……”
虞沨稍稍一顿,长叹一声:“既然圣上要用宗室声誉为由追责,应当会挑发市坊议论纷扰,会用不利于你的舆论造势在先。”
明明猜到了对方的落子,无奈的是不能阻止,虞沨实不愿让旖景受人言诟病,直面那些尖刻刁难。
“虽说因为吴籍案被拆穿,圣上最近应当会消停一段,但平静的日子不会太久。”虞沨又说。
“我早有准备。”旖景轻笑,抬手抚过他焦虑的眉锋:“不用担心我,人言诟病我不在意,决不会被那些诽谤击垮,再说有你在,我更没什么畏惧。”
她甚至盼望接下来的风暴快些来到,只有渡过这番,才能真真安宁,只要再赢一局……便能将晓晓接回来,一家团聚。
想到女儿,眼角忽有湿润,虽及时想用手掌抚去泪意,却已经被虞沨发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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