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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之再许芳华 (刹时红瘦)


杜宇娘却笑得莫测高深:“或者,会是恩公亲自与五娘见面也不一定。”
旖景便越发疑惑,可也没有细问,杜宇娘告辞出去,却也没有急着回千娆阁,反而是穿过了怡和街,一路往内城行去,她今日将一张玉颜抹得腊黄,又没有穿红着绿,就像一个普通妇人,在人群中毫不显眼,顺顺利利地就到了春来楼,假作挑选着绸缎面料,却压低了声音对笑面迎客的伙计说了句暗语。
小伙计声色不动,将杜宇娘迎入了后宅。
过了一盏茶的时间,杜宇娘离开春来楼。
而这时,楚王府里,虞沨正掀开帘子进了楚王的书房。
檀木书案之后,楚王正靠坐在罗汗榻上,略微有些苍白的天光从轩窗倾泻至他的面庞,清楚地映照出眼睑下的乌青,他一手半撑着榻靠,一手握得微紧,置于膝头,双目紧闭,发出浅浅地鼾声。
早先才让人请了虞沨来,这会子却疲倦得睡了过去,可见昨晚睡得并不安稳。
虞沨侧目,看见罗汗榻另一侧搭着的石青氅衣,已经半旧了,上头绣的银纹微微染着岁月遗留的斑痕,再也洗不出当年的色泽,面上不由也罩上了一层黯淡的凄楚。
那是母妃亲手为父王做的秋衣,当年父王爱不释手,可自从母妃过世,他就再也舍不得穿在身上,可再怎么悉心珍藏,还是敌不过这时光荏苒,终究,是陈旧了下来。
虞沨放轻步伐,小心地拿起那件大氅,搭在楚王身上。
可他的动作尽管轻微,却还是惊醒了楚王,鼾声才停,却浅咳了几声,一边揉着眉头一边坐起,仔细地取下身上的氅衣,爱惜地依然搭在榻上。
当彻夜难眠时候,秉烛独坐,有这旧物相伴,他方才不会觉得孤寂难耐,却使终追悔莫及。
不能护及爱妻,纵使苟活于这富贵荣华,也再不能舒心。
“来了,先坐下吧。”楚王嗓音黯哑。
虞沨落坐,看着楚王略微有些散乱的发鬓,几缕银丝飞扬,不由劝慰道:“父王,若是困倦了,还是歇息一阵才好,有什么话,醒来再说不迟。”
楚王略抬眼睑,看见儿子清秀的眉目,心中又是一痛。
无论气度,还是五官,虞沨都更像他的生母……
“昨晚睡得不好,无礙。”楚王略略避目:“昨日圣上诏见,说起天察卫的事……宫宴上两相的争执,据说是你的计策?”
虞沨略略颔首:“魏师兄临行之前,儿子便与他细细商议,那一台戏曲,正是魏师兄编作。”
魏渊沿途作得那一出《孝女缨络》,一入南浙,便由天察卫的暗探散布至各处青楼戏坊,兼着江州百姓本就熟知这段故事,立即便与郑乃宁联系起来,不过多久,《孝女缨络》便大红于江南,而郑乃宁的青天之名自然传扬开来,百姓们对他冤死之事极为关注。
“秦相与金相已成水火,早就关注着南浙之事,就算中秋宫宴上没有上演那一场戏,想来他也会另寻机会对金相发难,儿子这般安排,不过是把这个时机提前了而已,毕竟师兄已入南浙,为了助他行事,也得让南浙那帮官员紧张起来,欲盖弥章之下,才会露出破绽。”虞沨说道,依然是云淡风清:“秦相请旨,让隶属于他的都察院涉足其中,正好落于表相,吸引南浙官员注意,有利于师兄暗中行事。”
还有更重要的一点,对于两相之争,圣上表面上必须公正严明,就算魏渊查出了郑乃宁的死因,掌握了证据,却也不能由他出面,甚至不能由楚王出面,天察卫也暂时不能曝光,那么,要肃清南浙,自然只能靠秦相。
当秦相掌握南浙官员谋害命官、受财枉法、鱼肉百姓之罪证,自然不会放过打击金相党羽的良机,如此一来,两相之间,必定成为你死我活之势。
金相要应付秦相的发难,未免就会产生别的疏忽,圣上才好行事。
“是你谏言,让圣上坚定了打击金氏一族的决心?”楚王的神情凝重下来。
“正是。”
“沨儿……你可知道此事风险?圣上虽信重于你,又立意革新,但金氏一族毕竟功劳显赫,自从大隆建国,威势益大,若是稍有疏忽……只怕圣上被逼无奈之下,也只好让你……”
官场之事,实在风云莫测,即使天子为明君,可一旦牵涉到大局,有时逼于无奈,也不得不让步,好比历史上的汉景帝,一意削藩,但当吴王起兵,联合诸王,以“清君侧”为名,攻击景帝信臣晃错“侵夺储候封地,专以劾治污辱诸侯为事,不以诸侯人君之礼对待刘氏骨肉”,发动了七国之乱,危及王廷。
外有吴文的叛军利戈相比,内有窦婴为首的朝臣联名上谏,力主削藩的晁错顿时成了众矢之的,晁错不死,不足以平愤,内忧外患的情况下,再兼着晁错御驾亲征的主张,未免让汉景帝生疑。
于是,天子终于亲自动手“亲君侧”,将曾经宠幸之臣腰斩于市,晁错虽死,吴楚叛军却并没有偃旗息鼓,却换来了将士们的众志城诚。
一个人的生死,在一个国家的兴亡面前,实在不足为道。
虞沨本为宗亲,大可不必牵涉到朝臣之争,可他偏偏就要涉险,这让楚王十分忧虑。
见儿子垂眸不语,楚王又是一叹:“沨儿,我只愿你安康喜乐,得一良人,共渡一世。这也是你母妃当年心愿……只有这样,百年之后,我才能无愧地与你母妃,在九泉相聚。”
提起已逝的楚王妃,书房的气氛更添沉重。
虞沨尚还记得,五岁那年,母亲忽然开始咳血,缠绵病榻,太医们接踵而至,却都束手无策。
那一年的七月,似乎比任何时候更为炎热。
生辰那日,他守在母妃榻侧,母妃想将他拥入怀中,却连坐起的力气都没有了,最后,也只能拉着他的手,两个掌心,却是一般的清冷。
“沨儿,我可怜的儿子,都怪我没有给你一个健康的身子。”母妃气息孱弱,尚还自责。
他永远记得母妃那双空茫的眼睛,似乎,已经看不清他了。
那一句话,是母妃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
思及旧事,虞沨眼角略有湿意,却在握拳之时,强抑悲苦:“父王,儿子一定会安康喜乐,也会强己之势,儿子既要为母妃血恨,庇护至亲,也要竭力襄助圣上,打击奸党逆臣,还天下清平之治。”
再抬眸时,虞沨清俊的眉宇,写满了坚毅:“父王,请您相信我。”

  ☆、第一百零一章 疏漠不再,关切依然

楚王凝重的目光,长久地注视着世子略显苍白的面色,似乎有久违的情绪,冲涤着他的胸腔——那时年少,也曾在自己父王面前铿锵称誓,不愿倚仗父祖的功勋,坐享荣华,自请征战疆场,与北原人一决高下,甚至不顾新婚妻子的忧虑。
儿子出生时,他没有陪在她的身旁,当她为世子的孱弱心怀戚戚时,他也没有在她的身旁,他根本不曾留意,环绕在妻儿周围的恶意。
直到她毒发,他甚至以为,是她太过操劳,太过忧心世子。
“能与王爷结为夫妻,妾已无憾,即使不能共老……妾唯一放不下心的,就是沨儿……王爷,答应妾身,一定要让沨儿平安,为他择一佳妇,携手此生,如同你我……”
他的妻子,自从缠绵病榻,一直受苦痛折磨,却使终硬撑,不愿轻易撒手,可到底还是,只能坚持到沨儿五岁生辰。
无憾,怎能无憾?身为七尺男儿,却不能护全妻儿,他的残生,注定只能在惭愧与负疚中煎熬,从那一日,雄心壮志灰飞烟灭。
这时面对世子的坚持,楚王的心情十分复杂。
当年若非世子乳母紧跟着身故,症状与王妃别无二致,楚王心生疑惑,找来仵作验尸,发现乳母是死于慢性毒草,也许世子早已夭折,他甚至不知妻儿是被人谋害。
自从王妃身故,世子的身子越发孱弱,多亏得楚王及时查明真相,才让太医们从黄泉路上将世子救回。
年幼的世子经过生死攸关,尽管保得性命,却依然没有彻底摆脱死亡的威胁,无法根除体内毒素,终将“活不及冠”。
痛失生母,又被病痛折磨的世子,却是自幼睿智,深沉得不像个幼童。
楚王记得,世子才从鬼门关脱险,那一年冬,称王妃托梦——梦里嘱托“欲解余毒,往佛国寺”。楚王一直不信神鬼之说,但老王妃却坚信有神明庇护,将世子送去佛国寺小住,不想同济大师果真荐了神医,楚王摒持一试的心态,废尽心机寻得清谷,没想到清谷当真根除了世子体内余毒。
那一年,虞沨八岁,余毒才解,却道出一番惊人之语。
“父王,母妃中毒之事并非那般简单,儿子怀疑真凶另有其人!”
一一列举蹊跷之处,楚王几经暗察,方才如梦初醒。
但他却更加懊恼,当初查知妻子是被江氏毒害,盛怒之下,把一应涉及投毒者尽数处死,却没想到江氏背后还有恶人,是他亲手毁了一应证据,让真相扑朔迷离。
八岁的虞沨淡淡说道:“他们不达目的不会甘休,所以父王,儿子余毒已解之事,先不要声张。”
这么又过了三年,当世子年及幼学,竟然提出要去翼州求学:“父王,儿子不愿做个废人。”
面对着依然孱弱的世子,楚王的愧疚更重。
十三岁时,一曲《苍生赋》,便名扬大隆,当十六岁学成归来,一篇策论,又让圣上盛赞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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