嫉妒几乎冲昏了伯父的头脑,回到宫中,他抄了一把匕首便朝栖梧宫冲去。
他满面怒火,且气势汹汹,任谁一眼看过去也该知道他要做何事,他被怒不可遏的女帝拦了下来,并当场就挨了一个耳刮子。
那是女帝第一次对伯父动手,也是唯一的一次,众目睽睽之下,她气得浑身直抖,用力自然极大,当场便将根本不会功夫的伯父扇到了地上去。
女帝俯视着伏在地上的伯父,冷冷地斥,“凤君是何身份,你又是何身份?卿言,搞清楚谁才是这后宫的主子!”
这件事发生在凤君的宫门之外,闹得极大,宫中几乎无人不知。从此,皇夫卿氏在宫中地位一落千丈,所有人都知道了,哦,凤君才是后宫的主子。
——那个被赐予君姓的美貌男子,没有露面,没有现身,甚至是没有费吹灰之力,就在宫中
确立了自己的位置。
而伯父则是从此便得了病,身子差得一日不如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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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君的地位彻底达到鼎盛,是在御医诊出女帝怀孕之时。
他让女帝诞下了君国第一位皇女。
这个消息令举国沸腾,女帝更是龙颜大悦,她撑着羸弱的身子,亲自携凤君前往太庙,昭告天下立这位皇女为下一任的储君。
她将会君临天下,成为下一任的女帝。
父凭女贵,那个来历不明的美貌男人,在君国登上了无人能及的位置。
也正是在那一年,年仅两岁的我,终于得见了他的样子,柳叶眉,丹凤眼,浑身上下带着一股子风流蕴藉的气质。
他和女帝站在一起,当真是一对璧人,两个人的美丽竟然可比天空之中的日月。
那时的我曾经以为,饶是女帝辜负了我的伯父,可是,她与凤君的爱情,该是日月可鉴的。
那时的我,尚且相信,这世间,当真有“爱”这种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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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月后,皇女的满月酒宴之上,父亲中途离开带我去了一趟伯父的寝宫。
那个素来傲气的男人,竟已自缢而死。
已然浑身冰冷的伯父手中,捏着一张宣纸,上面赫然写了一句诗——
“但见新人笑,谁闻旧人哭。”
父亲当场便将手指攥得咯咯作响了。
回到家中,父亲拉着我郑重严肃地嘱咐了好一阵子,他说,“红颜未老恩先断,皇家自古就没有痴情的人,所谓的一生一世,所谓的不离不弃,不过是因为没有遇到下一个恩宠的对象罢了!”
他说,“卿家代代有男子进宫做女帝的皇夫,看似风光无限,个中苦涩,怕是唯有自己一个人知!”
他说,“安儿,为父定不让你重蹈伯父覆辙,为父拼死也要护好你!”
他开始视皇夫之位一如洪水猛兽。
随着父亲教育理念的改变,我开始不用再专等皇家垂怜,也开始了正常孩子的生活。
我四岁那年,父亲甚至开始着手为我在王公贵族家的女儿当中遴选佼佼者,以备为我定下亲事。他是真的不希望我入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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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四岁那年,皇女也长到了两岁,名唤君凰。我随父亲前去参加宫宴,曾经见过她一次。
那也正是我第一次见到她的样子。
粉雕玉琢,晶莹剔透,不愧是女帝和凤君的孩子,她长得很美,美得简直像是虚假的人儿,一碰就会碎掉似的。
两岁的她,喜穿红衣,我遇到时,她正在拱桥那头儿往这头儿走,一个小小的火红身影,被老宫女牵着,乌黑的眼睛滴溜溜地打着转儿,一看便是灵巧慧黠的样子。
她像是误入人间的小精灵一样,浑身火红火红的,映红了我的眼。我就像是呆了似的,也不知道怎么了,跑不动,移不开,就那么愣愣地站着,看着她的脸。
那时我其实该转身跑掉的。
父亲说,宫中的女人是洪水,尤其是她们君家的那几位。按照这个说法来看,此时此刻正朝我步步走来的那个小东西,她虽然小,其实也应该算是。
可是我没有跑,我跑不动,打我第一眼看到她那张脸起,我就在心中想着,这孩子长得可真漂亮,好想捏一捏她的脸是怎么回事……
我想和她一起玩儿。
她走过来,看着我,乌黑漂亮的大眼睛里先是诧异,再是困惑,末了,她手臂稍稍一摇,扯住那个老宫女脆生生地道。
“嬷嬷,这个漂亮姐姐是谁?”
我和那个嬷嬷同时嘴角抽了一抽。
嬷嬷未能做声,君凰看了看我,小小的蜜色般的嘴唇微微张了张,一副懵懵懂懂的模样,她喃喃地又将那句话重复了一遍,却是朝着我说的。她说,“姐姐,你要和君凰一起玩儿吗?”
你……你才是姐姐,你们全家都是姐姐!!
生平最恨被别人说长得像女人的我,当场便气得不轻,怒气上脑,什么礼仪规范,什么皇女储君,我彻底忘了,我拔脚上前,抬手对着她粉嫩嫩的脸颊便是用力一掐。
她先是一愣,下一秒才察觉到痛,嘴巴张了一张,没声音,再张了张,“哇”的一声便嚎啕大哭了起来。
看着她哭成了那样,我居然不觉得怕,我摩挲着自己方才狠掐她的手指,心想,这丫头脸真软啊。
好想再捏一捏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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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小君凰所赐,我被父亲重重打了一顿,屁股上挨了十板子的我趴在床上动弹不得的时候,贵客来了。
是皇女。
我用肿得老高的屁股迎接她,她倒也不在意,由着我的丫鬟将她抱到床上,她坐在我的床边儿,小腿儿有一下没一下地晃着,嘴里幼稚兮兮地说。
“原来你不是姐姐,是哥哥啊。”
我屁股疼,懒得理她,于是哼了一声。
她转头看了看我,腿儿仍旧是晃着,眉毛却皱起来了,她说,“卿相爷打你了吗?为什么啊?我,我又没有生气,母君和父君也没有生气……”
她想不通,可我明白,我父亲生气。
他恨我不该去招惹皇家的孩子。
可我已经招惹了,且招惹得十分离谱,因为那个被招惹的已经无比天真地拿手去碰我的屁股了。
她小心翼翼地戳着,用力很小,连带着声音都很小了,她奶声奶气地问我,“哥哥疼吗?”
疼,被你一碰更疼了。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当时的我是这么回答的,令我没有想到的是,我的一句回答,竟惹得她做出了更加离谱的事——
她脸一垮,像是很担忧似的,弯下小腰,小嘴一撅,对着我的屁股就开始吹气。
我只觉浑身上下都要僵住了。
她却在那厢喃喃地念,“不痛了不痛了,君凰吹吹不痛了……”不知道打哪里学来的弱智童谣尚未唱完,女帝来了。
门一推,看到的正是她的宝贝女儿趴在我的臀部念念有词的场景,女帝愣了一愣,紧随其后的我的父亲,却是瞬间就乌云密布了。
我是不是忘了说我刚挨完打是光着屁股的?
君凰的脸凑得很近,很近,近到几乎呼吸可闻了,她就那么随随便便的一趴,大人们全都想多了……
女帝看了看我光裸的屁股,看了看她女儿猥琐的动作,转头又看了看我父亲那张几乎黑似阎罗的脸,她道,“我,我们会负责的!”
父亲袖中手指喀嚓作响,我心道,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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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帝将求亲的消息送到我们府上来时,我父亲摁住我,好生又将我打了一顿。
我的屁股很疼,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竟甜丝丝的。
我想娶她。
想捏她的脸,想陪她玩,想让我的身边永远都有她。
父亲怒不可遏地问我,“卿安,忘了你那枉死的伯父了吗?!”
我没忘,可是君凰好漂亮,好可爱,我喜欢她。
于是我又挨了一顿暴打。
父亲纵然再怒,也不敢违逆皇家的意思的,更何况我没有定亲,我还是自由之身,我虽然才四岁多点儿,但我有权利追求自己的幸福的。
我和君凰的婚事就这么定下了。
她有时会来找我玩,多数时候是我去找她。一个四岁的小男孩,一个两岁的小女娃,我们在一块儿,也真的做不了什么,至多便是手拉手看个星星什么的,可我依旧很快乐。
我曾以为,快乐的时光会一直继续下去的,就像我曾以为,女帝和凤君的爱情是坚若磐石的。
不久之后的那场宫变,摧毁了我的信念,也带走了她。
我哀求父亲,可父亲冷着一张脸孔,满脸的“早说皇家没有百日恩”的表情,他不肯管,不肯帮我找她,并且一狠心将我软禁起来了。
那之后,便是八年不见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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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见到她,是在连国的宫宴上,连皇要同当朝史官成亲,以前的凤君、如今的君帝派我作为使臣,前去恭贺。
官场逢迎的事情,我其实并不喜欢,可那时的我尚没搜到君凰的行踪,无法与君帝撕破脸皮,也就只好强忍着不耐去了。
就是那场宫宴,让我找到了她。八年寻觅,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她果真没死不是令我最惊诧的,我惊诧的是她竟然堂而皇之地在连国当朝为官,却躲过了我的眼线。
……那帮废物!
宫宴之上,我给她敬酒,她绷着脸,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怒瞪着我,她不肯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