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犹豫,随他回到了皇宫里。
至于孩子?
哈,他已然有了那么乖巧可爱的儿子,还需要我来为他生么?
那句话,自然不过只是一个说辞——带我回宫,想来只是为了出一出,他这些时日以来,心中憋闷的气。
我想好了,他要罚我,要骂我,要辱我,为了天飨,我统统受了便是。
.
御书房里,连夜批阅奏折,我被强迫在一旁的凳子上老实坐着。
这一坐,竟然就过了半日。
爷爷的病情久拖不得,可连夜丝毫没有要同我谈一谈天飨的意思,他似乎很忙,一直一直都在批阅折子。
日暮时分,他终于从堆积如山的奏折当中抬起了脸,回头看到了我,我已是抱着椅臂,昏昏欲睡。
他咳了一声,我顿时惊醒,抬脸朝他看去,就见他长身玉立,逆着光,看不清是什么表情。
他不说话,只是定定地将我望着。
我莫名便有些紧张,既期冀他提起天飨,又怕他说起孩子,惴惴半晌,忽听他说了一句。
“起来,朕饿了。”
我既失望,又庆幸,心情复杂得很,却分明又是松了口气。
对桌而坐,满眼上好的膳食,我心中有事,难免食欲不佳,连夜却是食指大动,像是好几日都不曾好好吃饭了似的,几乎有些狼吞虎咽的架势。
我怔了怔,脑海中莫名划过官道上相遇之时,他那满身风尘仆仆的情形,未及多想,就听殿门口传来一个太监匆匆走路的声音,他边走边压低声儿道。
“确定陛下已经回宫?昨个儿夜里可是怎么找都找不到啊!”
大殿里面太静,太静,我听得清清楚楚,不由地抬眼看了对面那人一眼。
他却是一瞬之间眼神就转为冷厉。
殿外太监该是在问身边同行的人,却在靠近殿门口的时候,骤然就噤了声——他看到了连夜,看到了他那冷若刀锋的眼神。
原本该是有事要汇报的太监顿时脸色一变,很是知机地顿住了脚,面如土色地就退了下去。
静若无人的偏殿重又恢复了寂静,我盯着对面那个男人看了片刻,他也早已恢复了从容,大约是吃得差不多了,不疾不徐地挑着菜吃。
我问,“你昨夜去了哪里?”
他抬眼看我,似笑非笑,“嗯?”
我抿了抿唇,眼睛扫了一眼他的身子,我声音凝重,“你身上……有血腥气。”
先前未曾察觉,是因为我一直刻意同他保持着一段距离,而此时此刻,对桌而坐,再加方才那个太监的话,不由得我不起疑心。
疑心一起,稍加注意,竟然发现……他素来清新好闻的身上,竟带着一股子似有若无的血气!
明明此刻顶着一张陌生人的脸面,我却问得直白而又咄咄逼人,显然是不再顾忌自己的身份,连夜更是哂笑勾唇,“我去了哪里,你竟还关心?”
我指尖一颤,极力保持着镇定,努力做出一副厌恶皱眉的样子,别开脸,冷冷地道,“血气难闻,我不过是提醒你快些包扎上药罢了!”
他灼灼地凝视着我,想说什么,却终是没说,只冷冷一笑,“也是。”
.
御医给连夜包扎处理伤口的时候,我在门外候着,没有进去。
殿内很静,没有惨叫声,也没有痛苦的呻吟,只不过隔了一段时间,一个小宫女从里面捧出了一件血腥气极重的绯色袍子,她脸孔煞白,像是见到了什么极其恐怖的事。
我禁不住眼皮一颤,不自觉地揪紧了自己的袖子。
御医走的时候,我一直盯着他的表情猛看,他注意到了,想来是把我当做了宫中的女官,不由地顿住脚提点了一句。
“陛下伤势不轻,仔细伺候着,千万莫让他再累到了!”
我点头称是。
再进殿时,果不其然,已然换了一身新衣的连夜偎着靠背,正脸孔苍白地坐着。
见我进来,他唇角一挑,凉凉地道,“怎么,想好怎么哄我了?”
我看着他。
他眼神讽刺。
嘴角一挑,他自嘲地笑,索性将话说得更直接些,“你我都明白的,你哄好我,我自会将天飨给你。你也就不必委屈,再跟我呆在一起。”
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起学会说这种令人难受的话,但我知道的是,“你受伤了,该好好休息。”
我将他的身子打量了一眼,转身欲走,他在我身后嗤笑一声,冷冷地道,“不救你爷爷的命了?”
我道,“不差这一时半日。”
他的笑声愈发阴冷了些,“我还以为,你会趁机盗了天飨,杀出宫去。”
我背对着他,没有出声。
许是我的毫无反应令他觉得无趣,沉默了片刻之后,他在我身后倦倦地道,“你走吧,朕累了。”
果然根本不再提孩子的事。
.
我从大殿里面退了出来,轻手轻脚地关上了门,原本想要离开,走了几步,终是停顿了住,回头看了那紧闭的殿门一眼,就近找了个亭子坐了进去。
没成想,一转头,竟恰好看到对面回廊那里,一个蹒跚学步的娃儿边走边笑,朝这个方向走来,他摇摇晃晃地扶着廊柱,脆声说道,“不要!宝宝不要睡觉!宝宝要见爹爹!”
他每走一步都几乎要跌倒,分明并不是什么值得开心的情境,那串笑声,却实在是银铃般似的。
我一不小心便觉得刺耳,如被针扎了似的弹起了身,夺路要逃,就听回廊那里传来一抹清丽嗓音。
“宝宝又胡闹了,不知道爹爹忙得很么?”
我如被雷击,身子登时便绷紧了起来,竟是迈不动步,也转不过身,只会僵硬无比地站着。
身后那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等到我悚然回神,意识到自己必须躲起来的时候,那抹声音的主人已然近了。
她诧异地道,“你是……?”
声音近在咫尺,摆明了是问我的,我浑身僵硬,心底竟害怕得很,我不敢转身!
她却是好奇不已地探过头来,一张略带倦色的秀丽脸庞露了出来,我顿时眼前一亮,第一反应便是——这女人可真是好看。
下一霎,就见她牵唇笑了一笑,梨涡浅浅,甚是落落大方地问,“你是哪个宫里的人?本宫怎么从未见过?”
我的脑袋登时一懵,她自称本宫!
连夜已然给了她名分?
民间传言果然没错!
那一瞬,我只觉心尖像是被针扎了一下,尖锐地疼,眼瞅着她笑得明媚如花,几步开外,那童颜可爱的娃儿在嬷嬷的牵引之下也逐步近了,我看不得如此天伦融融的场景,转了身便开始疾奔。
“哎——”身后女子扬声娇唤,我哪里敢停?越跑越快,越跑越快,我慌不择路,只知道往离他们远一些的地方冲,眼泪决堤而出的那刻,我脑袋一痛,撞进了一个人的怀中。
【148】咱们也生
抬起眼来,入眼便是一张被黑布遮起了五官的脸,视线下移,这才注意到,唔,这人一袭黑衣。孽訫钺晓
蒙面人?不认识。
我讪讪从黑衣人怀里退了出来,转身要接着跑,忽然想到了什么,转头看他一眼,眉毛忍不住一皱。
“你是?”
他眼眸很亮,个子很高,一开口,果然是个男人悭。
“刺客。”
我先是一怔,再是蓦然反应了过来,脸色一变,张嘴便喊,“来——”
话未喊完,嘴巴已被捂住,他伸手将我带进怀中,闷声笑着,“别添乱。式”
不远处,有凌乱不堪的脚步声朝这里奔来,男人手上一紧,带着我轻轻一跃,我再看时,已然是在房顶上了。
房下,五六名侍卫匆匆奔到我们方才站的地方,疑惑顿住,望着那个三岔路口好生迟疑了一阵,最终,六人兵分三路,各自去抓——这是话本小说里经常会有的情节,我并不讶异。
我讶异的是,那个男人竟然不趁机逃跑,而是颇有兴味地朝房下看了一眼,眉尖一动,朝我示意。
“呶,有好戏看了。”
我怔了一怔,顺着他的手所指点的方向望了过去,就看到,本该在床榻上休息的连夜,不知何时起了身,他玉身秀挺,只穿了一件薄薄的中衣,外披绯色袍子,正一步一步地朝回廊那头儿走去。
那头儿,正是那对儿令人艳羡的母子。
我莫名便觉得喉咙口有些堵,想要转过头去,可脸颊只动了一动,脖子突然被手指点了一点,刺客黑眸晶亮地朝我笑着,“不想看么?多可惜。”
他点了我的穴道,逼着我看房下那番其乐融融的场景。
我恨他多管闲事,奈何开不了口,只得直直看着。
娃儿摇摇晃晃地终于跑到了连夜的身边,连夜蹲下了身子,他顿时就钻进了他的怀里,口中甜甜唤着。
“爹爹!”
连夜背对着我,是何表情,我看不到,但想来是极宠溺的,因为……他的声音很是纵容,“怎还不歇息?”
“宝宝不困!”娃儿脖子一梗,声音分明是幼稚极了的奶声奶气,架势却极其傲然,他哼哼着道,“娘亲说,爹爹很忙,不肯见宝宝,宝宝才不要自己睡!”
连夜的声音里分明含着笑意,“怎么会。”
说话间,秀丽女子终于走近,盈盈站在相拥着的父子面前,连夜稍稍抬脸,从我这个角度,可以看到他眉眼温柔,轻声询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