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疯,“我要见莫问。”
他快步过来,劈手就拽下了我捂在额头的那只手,大手压了过来,狠狠捧住我的脸颊,他目眦欲裂地逼视着我,凤目猩红。
“他死有余辜!是他活该!风雅,我要怎么说你才肯相信?”
我不会相信,满眼漠然地回望着他,同身子一样,我的心,和眼睛,也是越来越发的寒冷。我朝他笑了一笑,笑意却虚弱如雾,我将他好生打量了一番,喃喃地说,“你好陌生……”
他浑身一绷。
他紧攥着我,我挣了挣,想要从他的手中挣脱,他却是骤然加力将我箍得越发得紧。
他像是生怕我会离开似的,手指加力,焦急地道,“我,我曾经已救过他一命!是他不知悔改,明明做了对不起你的事情,竟然还妄想把你带走!”
他说什么,我听不懂,顾朗做对不起我的事?这不可能。
我又是一笑,却笑容惨然,连夜怔了一怔,我得到时机,猛然从他的手中挣脱而出。
拼尽全力快速退后几步,我在厚厚一层积雪中央站定,眼神疏离地望着那个绯衣乌发的男人,我一字一顿。
“我要见莫问。”
他的脸色几经变幻,眼神更是越来越痛,再开口时,他嗓音低哑,破碎。
“你不信我……?”
我抿唇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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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风拂过,刺骨般疼,那一刻,天地静寂,四海无声。
连夜的脸色由青转白,再由白转青,末了,他的嘴唇翕动几下,缓缓点头,“好,好……”
他几乎是踉踉跄跄地爬起了身,明明修身玉挺,此刻却如玉山将倾,萎靡不振,他死死地紧盯着我,一字一顿。
“我同顾朗,你想要谁?”
他的那副神情,分明是,在逼我从二者当中,做出一个舍弃。
我没犹豫,脱口而出,“我要见莫问!”
他身子一震,几乎要站不稳,却险险撑住,惨淡一笑,“好……”
他眼眸一闭,重重咬牙,“你好得很。”
我看他一眼,看着他紧闭的眸,看着他泛白的唇,也看着他那血迹干涸的指尖,重重咬了咬唇。
不能心软!
不能心痛!
顾朗已经快要死了,他还在等我回去!
我咬一咬牙,绝情转身。
连夜没拦,也没有追,我一步一步踩在积雪上面,发出“吱呀”声响,他在我背后灼灼凝视,如芒在背。
走了不知有多久,却依旧能听到他的声音,他说,“风雅,你从来不敢完完全全地把心给我,对是不对?”
我浑身一僵,血液几乎停流。
寒风刺骨,眼泪倏然从眼眶滑出,我在原地站了片刻,拔脚,继续朝前走。
【144】酒后临幸
我从来没有想过,这世上,竟然还有神医都不能治的病。孽訫钺晓
从皇宫门口离开,回到清苑,没过多久,莫问便行色匆匆地来了,他用一种像看陌生人的眼神看我一眼,冷哼一声,进门便去为顾朗诊脉。
直到诊脉结束,他都不曾对我说一句话,就连关于顾朗病情的诊断,都是对管家说的。
莫问走后,管家将他的话转述给我听,“神医说,少爷之所以会这样,不是病,是心魔。只要他一日觉得自己心有愧疚,就会昏迷不醒,而药石之类的东西……是统统无效的。”
我听不懂,心魔?愧疚怫?
哪有人会因为这个就丧失一切生命的特征?
莫老头儿分明是在附和连夜的话,而连夜的话,我根本不信。
我想了想,反问管家,“按神医说的话,可是……他若是觉得不愧疚了,就会醒?奥”
管家躬了躬身,“对。”
哈,笑话!
不想治便是不想治,谁不知道他护连夜如同护犊?
真难为他想出这么拙劣的理由!
我转过身,朝屋里走,一边吩咐管家,“取些银子来,归整归整,府里所有下人统统都散了吧。”
当夜,大雪漫天,我带着顾朗,回到了太师府中。
久病卧床的爷爷见到我们两个回来,虽然高兴,却也并没有太过激动的神情,他看着昏迷不醒的顾朗,眼神先是一惊,再是慨然。
原本半支起的身子突然一软,他颓然躺倒在床榻上面,像是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天了似的,喟叹着道,“真是造孽啊……”
造什么孽,他没有详说,我也没有心情多问,急急上前一步,我焦声说,“爷爷,舜国神医崔昊,可是你的故交?”
爷爷没等我多加说明,已是双眼一闭,叹息着道,“你要救朗儿?没有用的。”
我眉头一皱,“怎会无用?我——”
正待多说,却被爷爷截断,他将眼睛掀开一条缝隙,似无奈,又似伤痛地看我一眼,石破天惊,“朗儿的父亲……便是这么死的。当年,我为他寻遍天下医者,统统无用,你又何必再煞费苦心?”
顾朗的父亲?
八年以来,第一次听到爷爷主动提起顾朗那早死的父亲,我忍不住便有些吃惊,“这……这究竟是什么病?”
爷爷却满面死灰之色地闭上了眼,像是一瞬之间苍老了十岁,他眉峰蹙起,再也不肯出声。
我在原地站了片刻,终是无可奈何,只得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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爷爷不许我带顾朗去舜国求医,又说顾朗虽然不会醒来,但身子会安然无事,我别无他法,只好在太师府里住了下来。
顾家养女风雅已死,我换了个身份,装作顾家远房的一个亲戚,在此暂住。
可是若是仅仅住着,什么都不做的话,却又煎熬得很,于是便日日翻阅药书,试图找到顾朗的这种病究竟是甚,以及解法为何。
一晃,半个月居然就这么如流水般匆匆而过……
冬去春来,连国迎来了天成二年的开春,柳枝吐绿,花草发芽,太师府中放眼尽是融融春色,我却是一直提不起兴致,日日捧了本发黄的古书,怏怏地偎在廊下。
日子枯燥无聊,明明是我自八岁那年就住惯了的太师府,我却再也找不到任何玩乐的兴致,每日里除了看药书,便是去看顾朗,无论是看书,还是看他,我一坐便是好几个时辰,一动不动。
婢女秋月看我的眼神越发忧心忡忡,她已是不止一次劝我出外走走,我却全无心情。
我只觉得,自己像是提早步入了迟暮之年,对生活,再也提不起任何兴趣。
好容易捱过一日,躺在床上,心底又总是空荡荡的,像缺了一块,无论我做什么,看什么,都填不满,都会隐隐泛疼……
我很清楚,它是在想谁。
可夜夜歇息,只要我一闭眼,就会看到他把利剑***顾朗的胸口……稍稍变软的心,立刻就重又变得冷硬。
而那个人,他也再未出现在我的世界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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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十日之后,三月三日,放风筝。
秋月一大早便兴致勃勃地把我叫了起来,根本不管我是否有兴致,她风风火火地伺候我梳洗,为我更衣妆扮,还特特挑了一件粉色的衣裙给我换上,说是今日说什么都要带我出府去散一散心。
我想了想,散便散吧,既然已是行尸走肉般地活着,又何必在意是在府外还是府里?
用一团轻纱遮了脸,我随秋月乘了马车出门,马车颠簸,我自以为已然沉如死水的心,竟隐隐悸动,带着一丝畏惧,却也……带着一丝期冀。
像是……期冀见到什么人。
集市上,秋月欢欣鼓舞地挑了两只做工极好的风筝,卖风筝的小伙儿在向她说着怎么放高,我则是眼睛盯着地面,在发呆放空。
身后,闲逛集市的人熙熙攘攘,有年轻夫妇甜蜜挽着挑选风筝,亦有垂髫孩童乐颠颠地缠着父母要吃糖葫芦……这个世界很好,很安详,却只有我,满心空荡,伶仃一人。
我觉得眼睛发涩,便转了身,眼瞅着身边儿摊位就是一个卖糖葫芦的,年过半百的老板殷切招呼。
“小姐,吃个糖葫芦罢?甜得很!”
我可有可无地点一点头,信手指了一个。
“我要这个!”
耳畔忽有奶声奶气的童声传来,我愕然抬眼,这便看到,一个肤色白皙的可爱娃儿,被人抱着,他满眼晶亮,一手拿着一只大大的风筝,甚至将抱他那人的脸给彻底挡了住,眼睛却是一霎不霎地凝望着糖葫芦摊子。
那又胖又白的小手举起,一根短短的手指,正正指着我方才指着的那根糖葫芦。
老板顿时笑容微僵,“这——”
我笑一笑,“给他罢。”
转身欲走,却听身后传来娃儿甜甜的声音,“姐姐不吃了么?”
他嗓音娇糯,又甜又软,饶是我最近心情枯寂得好似尼姑,也不由得转过了脸来,温柔一笑,“你吃便好,姐——”
到了嘴边的话,突然就卡在了喉咙口。俊美无俦的男人从娃儿手中的风筝遮挡之下露出了头,他撩起眼睫,眼眸似冰,明明是一霎不霎地在凝着我,却又像是透过了我,在看空旷虚无的半空。
我只觉浑身的血液都齐齐往脑海里冲。是他……!
我脸色一白,夺路就想要逃,却听娃儿颇带几分迟疑地唤,“姐姐?”
许是我的神情一瞬之间变化太过剧烈,娃儿愣了一愣,伸手就来拉我的手,他甜甜道,“姐姐不肯再吃,可是因为宝宝抢了你挑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