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知道,只要我一天不在,府里就会乱了套!”
段樱离道:“正是,所以樱离今日来,也是求母亲回去主持大局的。”
“这——”
大夫人语声顿了顿,终是道:“我知道了。不过,你采芹表姐既然是病了,请大夫的事刻不容缓,这件事你要帮母亲一下。”
“当然,我本来就是打算,回去的时候顺便带个大夫回去。”
*
再聊了会,段樱离走了出来,说第一次来大铭寺,想要看看寺中的风景。大夫人虽然心急顾采芹的病,却也不能催她,只能由她悠哉游哉的逛。到了一片菜圃前,看到主持正在那里浇菜,一行行的青菜长势喜人,旁边还有些快到收获期的大豆。
“主持,为什么您亲自浇菜?”
“亲自浇菜即可以强身健体,又能够很有成就感,看着它们一天天的长大,长得很青翠茂盛,就觉得很开心。”
“据说主持今年其实有一百二十六岁了。”
“哈哈哈,外界传言而已,你看我像有那么大的岁数吗?”
“您看起来最多五十岁。”
“三小姐真会说笑,虽然我不像外界传言的,有一百多岁,可我也有七八十岁了吧?只因为当年被抛弃的时候年龄尚小,不知道自己多大,到现在也不知道自己确切的岁数而已,年龄大了,脑子也更记不住东西……”
段樱离静静地听着,唇角挂着一抹微笑。
她对这位主持,其实并不陌生,甚至还很熟悉。主持法名归心师太,在上世,她亦是大名寺主持,是大家都推崇的得道神尼,传闻她有一百多岁。这位老人心地善良,一生虽然没有做下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却也对周围的贫苦人家多有救济,被称为活菩萨。
可就是这位活菩萨,前世的某日,收留了一个受了重伤的男子,在她救了那名男子,并且精心照料使他可以活动的时候,她却不小心听到了那名男子和别人的谈话,因谈话内容牵涉过大,归心师太及全寺上下老少及八个经客,共六十九个人,全部都在一夜之间,死于非命。
段樱离道:“大师,今日的午膳,我还是不与母亲共用了。我并不是她盼望着的那个女儿。在走之前,樱离却有话对大师说。”
“请说。”
段樱离道:“今年内,不要收留雷雨之夜求助的重伤男子。”
归心师太的眸光微微一凝,盯盯地看向段樱离片刻,才道:“恐怕这件事贫尼无法做到,即是雷雨之夜,那人又受重伤,求助于佛门之地,我等怎么能够拒之门外?”
归心师太的话让段樱离有所震动,转而又道:“或是将他安顿于别处,找有罪之人照顾。”
归心师太听了,还想要说什么,段樱离已经道:“话已至此,樱离要做的已经做到,这就要离开了,还请大师代我向母亲告辞。”
“是,小施主慢走。”
……
段樱离今日去大铭寺,真正的目的当然不是为了探望大夫人,只是她早已经记起上世大铭寺的血案,因此找了个机会去通知归心师太。她虽然已经不记得确切的日子,也不确定这件事会不会在这世继续发生一次。
她只知道,在上世,她成为三皇子妃不久,某个雷雨夜,三皇子凤羽在大铭寺附近遭到追杀。
重伤之后,被归心师太所救。
大约半个月后,段樱离才得到消息,悄悄的去大铭寺接他,可他却说他不能离开大铭寺,否则性命不保。那时候他孤立无援,若不通知那些死士,便是一出大铭寺就会横尸寺外,段樱离凭着自己的机智聪明混入寺中,才得以能够见到他。
为了使他保命,段樱离学会了在路上和树上画下与死士连络的暗号,冒着生命的危险终于连络到死士,那夜,死士如幽灵般进入大铭寺,三皇子凤羽下达了绝杀令,与段樱离一起设下陷井,使埋伏在暗处的杀手进入圈套,然后被死士一网打尽,全部斩杀于当场。
那夜,是段樱离前世今生,第一次见血肉黄飞的景象,鲜血,流满砖缝,又在雨水中蕴开的死亡气息是那样的浓烈,几乎使她窒息……
她还记得凤羽的脸,在雷雨交加中,目光冰冷淡然地看着那些尸体,他那如刀雕斧凿的脸,泛着她从未见过的冷酷。
如蝶般好看的唇,轻轻地说出下一句话,“血洗大铭寺。”
“不,不要——”她的阻止是那样的苍白无力。
死士们的刀,刚刚斩杀了追杀凤羽的杀手们,刀被血液浸出温度来,尚没有完全冷却,凤羽已经指使着他们将刀,向他的救命恩人举起。
“为什么?”她瑟瑟发抖地倒在他的脚下,哭着问道:“为什么?为什么?他们都是无辜的!”
凤羽的目光很冷很冷,盯盯地看了她一会,才蹲下身将如落叶般轻~擅着的她扶起来,“樱离,我要成为这天下之主,所付出的不止是这些。你一定能理解的吧?而且,你要陪着我,一起走好这条路,来,让我们踩着他们的血走过去,你会发现,一点都不可怕,一点都不。”
他轻轻地拥着她,踩着脚下的鲜血,将布满血光的大铭寺扔在身后,缓缓地下山……
那一路,走的很慢。
似乎是凤羽,刻意要让她明白,她要与他走的路,到底是条什么样的路。段樱离也没有让他失望,她虽然害怕、恐惧、心痛无辜的生命,可是她为了他,却选择了继续往前走,将自己渐渐地武装成一个坚强的战士,一直为他而战的战士。
在后来的许多年里,她常常被噩梦惊醒,梦中总有那座在雷雨中,被他们扔在后面的,布满着绝望与杀戮的大铭寺……
往事历历,段樱离依旧顺着这条路走下山。
一条路,一个人,一叶片子,一双嘲讽冷漠的眸子,一个孤单的影子。
这世,她要一个人走,原来,真的没那么可怕。
……
回到段府,只见段芙蓉的马车也刚好到了门口,下车来,脸上犹自挂着怒容,看到段樱离时,更是忍不住咬牙切齿,“你今日不是接了唐小姐的贴子去参加诗会吗?为什么没有去?”
☆、月下生毒计
段樱离老老实实地答,“我并不懂诗,这种活动不适合我。”
段芙蓉的眼睛仿佛能够滴出血来,美丽的脸,如易碎的浮冰,渐渐地裂开来,“你不去参加,倒教我在那里出丑!”
“大姐,发生了什么事?”段樱离关心地问。
“要你管!”段芙蓉终是忍耐不住,捂着脸哭着向闺房跑去。
玉铭悄声道:“三小姐,大小姐莫不是在唐府受了羞辱?毂”
段樱离淡然地道:“或许人家并未羞辱她,只是她自己太脆弱了而已。”
其实段樱离的猜测倒是很准确,段芙蓉盛妆打扮,打算在唐府内大出风头,力压群芳。入唐府时倒也受到了唐心苑的热情欢迎,只是渐渐地,等到所邀请的人都到齐时,她才越来越不自在铨。
往常,如韩玉和唐心苑,坐次都在她的后面,无论她去谁家参加宴会,座位都被设在主办人的左侧第一位,算是非常尊贵。可是今日,随着身份高贵的各位官家小姐和公子们的到来,她的坐次越排越后,她的脸色也就越来越挂不住。
关键是那身打扮,实在又很引人注目,众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落在她的身上,如她当时笑一笑,跟众人和气打招呼,或许氛围还能不错。
偏偏她因为坐次越推越后,导致腑中内火大盛,为了维持自己的尊言又冷若冰霜,甚至还狠狠地瞪回去,搞得大家都兴味索然,关键是唐府的管家,还在不断地排次序,“段小姐,洪小姐来了,还请大家自觉往后让一位……”
段芙蓉终于忍耐不住地道:“你这个管家真是没眼力!我需要给洪小姐让位吗!”
管家面带难色,洪婵却是趁机道:“段小姐,虽然我洪婵的确没有资格让位,可是在座的哪个不是拥有贵籍的官家公子小姐?你应该知道,入了贵籍的人,是要受到百姓的礼遇的,现在你已经没了贵籍,就应该遵守南昭的规矩和历法。”
只不过让人位而已,竟然搬出了规矩和律法。
段芙蓉虽然很生气,但没有办法反驳,干脆自己坐到末位去。心里还是想着,就算坐在末位又如何?等会才叫你们刮目相看。
唐心苑虽然万分歉疚,可也没有办法让大家忽略段芙蓉已经失去贵籍的事实,只是向她投去抱歉的目光而已。韩玉第一次坐到段芙蓉的前面来,频频回头看向段芙蓉,时不时地捂着嘴巴笑,那模样就是公然嘲笑段芙蓉。
段芙蓉也真是被气晕了,脑子里想起来的,竟然全部都是之前的事,那时候,她风风光光的当自己的段家大小姐,娉婷院内时常热热闹闹,无人敢对她段芙蓉不尊敬,可是自从段樱离出了仆人院……
没错,都是她!
就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对诗已经开始,此时,李良刚刚接了句:“玉庭浮瑞色,银榜藻祥徽,云转花萦盖,霞飘叶缀旂。”
洪婵自从上次公主宴后,和李良之间一直不对付,此时爽快接上“旂常悬祖德,甲令著嘉声。经出宣尼壁,书留宴子楹。”
对完之后,也不理他,直接向思绪还在乱窜的段芙蓉道:“听说段大小说向来才思敏捷,大家这次都不要和段小姐抢,就由她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