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老头,满头白发,一脸的皱纹,手里拿了一个大勺,正乐呵呵瞧着门口的一群人。
赵子服拉着月夕走近了些,那老头一瞧见赵子服,忙不迭地从屋内出来,指着屋内的席子。叫道:“快进来,快进来坐。”
他又瞧见月夕在一旁,赵子服正握着她的手,愣了一愣,可又立刻咧开了嘴,笑咪咪地上上下下打量了月夕好几眼。才连忙从锅旁拿了一块抹布,在席子上抹了抹,埋怨赵子服道:“这么个清清爽爽的小姑娘,你也不先跟我说一声,我好打扫一下。你看这里脏的,叫人家小姑娘怎么落脚?”
“福伯,不妨事。”赵子服坐到了席子上,对福伯道,“我们来吃面……”
“晓得,晓得,你来了自然要吃福伯做的面。”福伯乐呵呵地招呼,“刚好只剩下两把面了,你和小姑娘,一人一碗。”他转身正要去下面,看到月夕仍是站着,他忙伸手拉了拉月夕:“坐,坐,福伯给你做一碗面吃。”
福伯的手上又是油污又是灰尘,月夕眉头一皱,正想躲开,可一瞧见他开怀的样子,犹豫了一下,默默地坐到了赵子服的身旁。
她一向是爱干净的,可这又脏又油腻的席子,她却坐了下来。
“福伯,要两碗素面。”赵子服高声叫道。
“好嘞……”福伯爽快地答道,可嘴里仍是嘟囔,“怎么突然改吃素面了。”可他又“嘿嘿”地笑起来:“素面好,素面好,还是吃素面好。”
他虽然是个六十多岁的老头,却同赵子服月夕一样,曾经年轻过,卉姬明白的事情,他也一样看得明明白白。
他麻利地做了好两碗面,一手一碗,端到了赵子服于月夕面前。只是这一碗素面,虽然没有臊子作料,可上面还是洒了不少香葱。月夕伸手接了过来,又放在了面前的席子上,一动不动。
“姑娘,吃啊!”福伯好心的劝月夕。月夕蹙着眉,踌躇着去端面,赵子服却伸手将她手中的碗接了过去:“福伯,她不吃荤腥。”
“哎哟,吃得这么素净啊,那还有什么味道……”福伯一看月夕的表情,拍了一下大腿,“福伯给你再下一碗。”他才走出两步,又退了回来,为难道:“只剩下这最后两把面了,这……”
“不妨事,我来。”赵子服拿着箸子,将月夕碗里的葱一颗颗地夹到了自己的碗里。
福伯就一直站在一旁看着,有些惊讶,又咧开了嘴,笑着笑着,突地拿起手里的勺子,猛地敲了一下赵子服的头:“死小子。”
“咚”的一声,将月夕吓了一跳,可赵子服仍是笑嘻嘻的,不以为意。福伯却又抹着眼睛,抽噎了两声,咧开了嘴,面上都是祥和与欢喜,看着赵子服和月夕。
“算了,给我罢。”这样的场面,月夕异常尴尬,便伸手去夺碗。赵子服以肘轻轻一挡:“就好了。”
月夕讪讪地收回了手,心中只觉得又怯又拘束。她自小到大,随性所为,从没有不敢做不能做不晓得如何做的时候,可此刻却分外的束手束脚。
是因为她从未面对过福伯这样的老人,所以有些怕么?可福伯又不是什么凶神恶煞,不过是这世间一名最普通不过的老人家罢了。
她抬头看了福伯一眼,福伯又擦了擦眼,转身坐到了门口的台阶上,胳膊搭在一个吃面的人的肩膀上,嘴里还在念叨:“素面好,当然是素面好。”
☆、39 俗情自系缚
面里的葱花被赵子服挑得干干净净,才放到月夕面前:“吃罢……”
月夕抿着嘴,犹豫了半晌,端起了面,夹了一口到嘴里。一碗素面还能煮出什么花样?这面爽滑筋斗,咸淡合适,已经算是极好了。可她还是觉得差了一些,总没有那夜在野店赵子服煮的面的味道。
那夜的素面究竟是什么味道呢?
却听赵子服凑到了她耳边,轻声道:“愿月夕未央,祝芳龄永继!”
月夕心头一跳,转过头瞧他。赵子服手里端着面,微微一举,对着月夕笑道:“月儿,你满十八了。”
她是曾同他提过,今年的三月初五,是她的十八岁生辰。
可这又有什么?不过是一个日子罢了。对于这茫茫大地上的芸芸众生,生若飘萍,出生的日子是三月初五还是二月初八,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是第二个,是因为自己而记得这日子的人。
今日她满十八了,他怕迟了,便不晓得几时才能为她恭贺生辰了。
天上三月初五的新月,如一个金钩,挂在空中。此刻有什么东西,轻轻地撩拨着月夕的心。
又酥又麻,叫人动弹不得。
她咬着唇,低着头,半晌轻声道:“福伯是什么人?”
“他从前也是军中的火头军,我一入伍便跟着他,他比我爹待我还好。”赵子服瞧着福伯苍老的背影,“后来他受了伤,不能再随军,我便把他接到了这里。他不肯食嗟来之食,便在此卖面为生。”
“难怪你素面做的不错,原来是有个好师傅。”月夕笑道。
门口几个人吃完了面,将碗在地上一扣,未给面钱,扬长而去。福伯低着头在一旁收拾,并未看见。月夕拉了拉赵子服的袖子,他头也不抬:“随他们去吧。”
“他们从前也是当过兵的,受了伤,没了劳力,谋生艰难。白吃上几碗面花不了福伯多少钱,他们却还可以多活上两日。”
“你这个人,总是心慈手软……”月夕轻哼道。那几个人中,虽有一个瞧起来身形不便,可其余几个都是手脚灵活,只要吃的了苦,哪里不能谋生,却来这里吃白食。
“被人骗了也不晓得。”
“被谁骗?被你么?”赵子服笑着抬起头,在月夕耳边轻轻道,“你便是骗我,我也欢喜的很……”
她是会骗他,可从来也瞒不过他。月夕心口一滞,放下了碗,被赵子服又握住了手:“吃完面再走。”
“小姑娘这话说得好,”福伯从外面收拾了碗筷进来,他年纪虽大,耳朵却还不错,听到了月夕前面那句话,“你这小子的脾性,往好里说,是重情重义,往不好里说,就是心慈手软,耳根子更软。那个卉姬,虽说她男人因你而死,可其实也不干你什么事,你却非要揽上了身。”
赵子服笑了笑,朝着月夕眨了眨眼。
“你别瞧她平日里低眉顺眼,分明就是晓得你吃这一套,赖上了你。”福伯唠叨着,又话锋一转,对着月夕笑道:“这个小姑娘就好的很,晓得为你打算,你以后都听她的就是……”
“好,都听她的。”赵子服又冲着月夕眨了眨眼睛,哄着福伯。
“都听我的,一直被我骗着么?”月夕笑道。
“骗他?你当这小子是好骗的么?当年在老将军军里……”福伯又拿着勺子敲了赵子服一下,“他能让人骗,只不过是懒得计较罢了。那那,就说那个卉姬,你给她钱,经营那快风楼,她日进斗金,还要日日磨着你,你……唉……”
“老将军?是马服君么?”月夕问道。
“当然,他还能去别人那里么?”福伯笑道。
“福伯,你在马服君的军中,可见过他的儿子赵括么?”月夕随口问道。
“赵括?不就是……”福伯一愣,望向了赵子服。
赵子服站了起来,伸手从怀里拿出了钱囊,一整袋都放到了福伯手里:“福伯,我们吃完了,收摊罢……”
“两碗面罢了,哪里要那么多,拿走,拿走……”福伯拼命摆手拒绝,赵子服二话不说便将钱囊扔到了席子上。福伯无可奈何,从席子上拿起钱囊。他掂了掂,入手颇重。他又想了想,问月夕道:“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我?”月夕犹豫了片刻,才轻声道,“福伯,我叫月夕,你叫我月儿罢。”
“月儿,好好,福伯喜欢你……”福伯笑眯眯地从钱囊里摸出了三个刀币,递给月夕,“拿着。”
月夕一愣,不晓得福伯要做什么,她疑惑地望了望赵子服,赵子服只是笑着点了点头,示意她收下。
她看着福伯,昏黄的灯火下,福伯的脸上沟壑纵横,一张嘴咧着嘿嘿地笑。他似乎同爷爷也差不多年纪,也一样是军伍出身,可福伯的身上一点也没有爷爷身上的凌烈之气,有的却是比爷爷多了许多的俗世温情。
她忽然明白了,为什么自己在福伯这里,会觉得畏怯拘束。因为有些东西,一直在她从前的世界之外,她从未体验过,自然不知如何回应。
日光下,云梦村里的老爷爷搂着孙女,坐在村口的墩子上,分享着糕点糖果,讲着从前战乱的故事。是那样的,她从未体验过的尘世之情。
可自她认识了赵子服,世风人情,丝丝寸寸,都渗入到了她心底。她的心也一点一点地,触到红尘的万丈烟尘。
她不晓得福伯为什么给他这刀币,她仍是伸出手,接过了这三枚刀币,恭恭敬敬道:“谢谢福伯。”
“好,好……乖,乖……”福伯拍了拍赵子服的肩膀,“你小子说话算话,我算是瞧见了。”他的神情,便似一个慈祥的长者见到一对珠联璧合的小情//人,月夕又没来由地觉得心口酸酸的。
福伯一点也不像爷爷,可又真的好像爷爷,她十年未见过面的爷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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