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满肚子都是疑惑,却又碍着那么多双眼睛和耳朵,不好明着问严烨,只得拿眼睛不住地瞄他。
严烨是何等人物,自然瞬间便明白了她眼神里传达的意思,遂别过头看一眼身后一众人,“都出去候着吧。”
一众厂臣连带着永和宫的宫人皆应了个是,遂退了出去。
等人都走了,偌大的合欢堂便只剩下了陆妍笙同严烨,她侧目乜他,脸色极为阴冷。她可不以为这桩事真如那张纸上写得那么简单,严烨是个什么样的人,普天之下恐怕没有人比她再清楚。他一言一行绝不会无缘故,只怕此番又有什么诡计吧!
她这副眼神恨不能将他拨皮抽骨,严烨面上做出副无辜的神态,朝她揖手道,“臣恭请娘娘教诲。”
他这话说出来教妍笙一噎,她一通的火气都教这句恭恭敬敬的话语给塞了回去,半晌不知道说什么好,支支吾吾地看着他。严烨瞅着她的小模样,破天荒生出想发笑的冲动,面上却仍旧沉声道,“娘娘有什么想问的,臣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她挑眉,“厂公这意思,是说但凡本宫要问的,您必如实相告?”
严烨觑着她半眯起迷离的眸子,又微笑道了个是。
陆妍笙唇角微微上挑,勾起一道浅浅的笑容,自重活以来头一回向着他靠过去几步。她的长发在耳后披散着,微微走动都能带出一股淡淡的幽香。他真的是太高了,她的头顶将将是他耳根的位置,站得近了要看他的脸,便只能仰起脖子。
陆妍笙走到他身旁,晶亮的眼睛定定地看着他,里头似乎能看见一簇簇蓬蓬的火苗,愈发的明艳。她打量他的面容,从来没有过的仔细。
上辈子为什么那样狠心杀了我?
然而这句话她没有问出口,自是略略从心底深处过了一遭。有什么可问的呢?她分明知道得那样清楚呢。因为她没有利用的价值了,因为他要急着同沛国府撇干净所有干系,因为他要向瑞王投诚……
妍笙吸了一口气又吐出来,声音出口轻柔得像是低吟,“敢问厂公,为什么要下毒害皇上?”
然而出乎她意料的,严烨的神色竟然没有丝毫的变化,仍旧淡漠得像一潭水。他只是伸出跟食指点在她的唇上,微微摇头,“娘娘,佛曰:不可说。多说是错,说多是劫。”
他的手指一如既往地寒凉,触到她温暖的唇,能感受到她在指尖下微微地抖了抖。陆妍笙的脸色沉下去,退后几步同他将距离拉得很开,心头却很有些愤懑——这人究竟怎么一回事,愈发爱对她动手动脚了,成何体统?
她垂下眼帘不再开腔,又听见严烨慢悠悠说,“突然想起来,娘娘似乎还欠臣一样东西?”
“……”妍笙先是一阵愕然,旋即又想起来了。上回除夕她绑护膝教他发现了去,没成想,这人竟然小肚鸡肠到这个地步,将这桩事记得那么牢!她抬起眼看他,惊鸿一瞥似乎瞧见他眼中有笑意,等回过神细看时却又没有了,便狐疑地试探着问,“厂公的意思是……”
外头的雨还下着,仿佛连绵不绝了,断了线的珠子似的落下来,在汉白玉砌成的月台上叮咚作响,竟也让人生出大珠小珠落玉盘的错觉。严烨掖手看着她,起菱的薄唇扬起个淡淡的笑,“娘娘会女红么?”
妍笙莫名,不晓得他为什么没头没脑问这个,只硬着头皮坦诚回答,“会是会,不大谙通而已。”
他的笑容映在她眼里,居然显出几分柔软的色泽,缓声说,“娘娘给臣做一个香囊吧。”
此言一出,陆妍笙浑身都是一震,她不可置信地看他,绞尽脑汁也想不通他为什么要对她提这样荒诞的要求。香囊自古便是男女定情的信物,他岂会不知道?
妍笙以为他在说笑,然而他的神情又半分戏谑的也没有,只是很认真地看着她。她双颊忽地涨得通红,憋了半天才吐出“放肆”这两个字,那道声线柔软而清澈,夹杂着羞愤与恼意,就是没有半分的威慑力。
严烨这时才笑起来,他感到兴味盎然,忽然发现逗弄这个丫头这是一件多么有趣的事。他眉目舒展开,如玉的面庞掩不住的轻笑,像是二月的春风一般疏朗,“娘娘当真了?臣不过随口一说。”
“……”她一时语塞,浑然而生一种被戏弄了的羞耻感。
他这时却朝她揖手,面上含笑神色淡然,恭谨道,“臣翻了黄历,三日后便是黄道吉日,出行再适宜不过。”她听得一愣一愣的,又见他抬起眼望自己,声音清冽悦耳,“西京路遥,一路恐辛苦,不过娘娘放心,臣必定尽心竭力侍奉娘娘左右。”说完,他也不等她开口,只告了个退便旋身大步去了。
陆妍笙气得想跺脚,方才被那厂公从头到尾耍了一遭,竟然连正事都忘了问!真是……唉。
?
☆、奉旨出宫
? 一场骤雨过后,狂风席卷落一地枯枝叶。临近二月初,正是草长莺飞的时候,草丛里飞窜出一只喳喳的斑鸠,往云霄直直地冲上去,渐渐化作一点深浓的墨色,再也寻不见。
三日的时光在紫禁城里显得太短,转眼便到了。这日正是二月初一,东方初露点点霞光。陆妍笙早早起了,由着玢儿同音素为她梳妆。
约莫辰时一刻,一切毕,宫娥捧来一柄螺钿玛瑙的铜镜呈到她眼前,镜中的女人长发高挽,一身的素色打扮,月白描梅花的织锦褙子裙,眉心点了一点梨花,是大梁时下最兴的梨花妆,略有一丝病态,却仍旧清艳不可方物。
她细细凝视自己,忽而噗嗤笑出来,“这么一瞧,还真像那么回事儿。音素不愧一双巧手,我这样子倒真成颗病秧儿了。”
音素脸皮薄,听了这话不由不好意思起来,她双颊微微一红,神色恭谨道,“奴婢只是觉得,既然娘娘是‘带病出行’,自然要将样子做足。”更何况,这事是督主再三叮嘱过的,她自然不敢怠慢。
妍笙颔首,暗叹这丫头心思果然缜密。北方的初春仍旧有轻寒料峭,早晨的风大,玢儿从大柜子里取出银白底色翠纹斗篷走上前,“娘娘,晨间风大,您可得仔细着凉。”边说边要往她脖子上系。
春都开了,系着这么个又厚又重的斗篷还不得笑死人?她往一旁躲了躲,蹙眉说:“这斗篷就免了吧,我原还没病没痛的,罩着这么个篷子还不给我热死?”说着就推搡着玢儿的手,将那斗篷推得远远的。
玢儿拗不过她,只得将斗篷捧在怀里端着,无可奈何道,“您实在不想穿也行,奴婢替您带上总没错吧?”
这似乎还是能接受的。陆妍笙因点头嗯了一声,音素抬眼朝窗子外头张望,拧着眉头咦了一声,奇怪道,“时辰也差不多了,按理儿严督主也该来接娘娘了,怎么还不见人了?”
这番话将将落地,几人便听见外头传来了吴楚生的声音,嗓子吊得老高,跟拿命喊似的,呼曰:“严厂公至——”
陆妍笙嘴角抽了抽,心道严烨的祖宗辈儿该不是姓曹吧,否则怎么能说曹操曹操就到呢?脑子里一通乱想,脚下的动作也没多耽搁,她从杌子上站起身扶过玢儿的手便朝外头走。
将将踏出寝殿的宫门,迎面而来是一阵极淡极淡的乌沉木气息,她垂着的眼帘里映入双玄色的皂靴,又瞥见流云绣月的披风一角。皂靴披风的主人朝她微微躬身揖手,挺拔的背脊在她身前低下半个头高,沉声给她请安。
陆妍笙嗯了一声,面上的神色平静得像是波澜不惊的湖面,淡淡道,“厂公不必多礼。本宫此行是奉太后之命,承蒙太后倚重信任,本宫必尽心竭力。”说完,她略微停顿,又侧目定定看向严烨,微微一笑,“厂公一路侍驾,自然少不得辛劳,待回宫复命之日,太后娘娘的厚赏不说,本宫也定会重谢。”
严烨直起腰审视她。
这番话说得冠冕堂皇又好听,剖去所有辞藻不过只是一个意思。陆妍笙毫无所惧地同他对视,这回她也算是豁出去了,搬出了高太后来警告这个厂公,要他晓得她是主子他是奴才,无论是紫禁城的里头还是外头,都不可对她再有半分不恭。
严烨何等人物,她这点儿小心思根本不够他看。她有这样的心思,这让他觉得略可笑,主子是什么?大梁朝最大的主子也不过是文宗帝,如今皇帝是死是活也不过凭他一句话。
这是桩多讽刺的事,大梁最尊贵的主子,连身家性命都握在一个奴才手里。
他挑眉,却并不反驳妍笙。因为她是个有脑子的漂亮女人,懂得迂回也懂得审时度势,最重要的一点,是他觉得逗她好玩儿,这点乐趣不曾有过,同手握大权执掌天下生死截然不同的滋味,带着几分说不出的味道,像是二月的蜜糖。还没有酿得腻,只是清清淡淡的一抹甜味。
玢儿果然很有先见之明,才刚还能瞅见太阳晃晃的天又阴了下去,像是小孩儿的脸,说变就变。大风忽地刮起来,竟然还有呼呼的声响,妍笙穿得并不多,一时没注意竟然“啊嘁”一声打了个喷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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