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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宫在上 (弱水千流)


  “是。”
  车辇内的三人静默不语。陆妍笙生出一种想一头撞死的冲动,正暗叹厂公阴魂不散,帘幔却被人从外头掀开,她嗖地一下从榻上坐了起来,晶亮亮的眼睛丁丁地看过去。
  帘幔掀开了一大半,一只修长干净的手牵着帘幔一角,严烨垂着眸子淡淡地望着陆妍笙,素来和善的面容竟有几分冷峻,紧抿着薄唇,起菱的唇角又使他看起来像在笑,有些许……坏坏的味道。
  心跳没由来地漏了一拍,她有几分心虚又有几分尴尬,妍笙勾起唇角挑出个干干的笑容,“厂公,您有事么?”
  严烨漠然地看着她,慢条斯理道,“娘娘,前方不远便是临江堰了,风光大好,臣思虑娘娘在辇上这么些时候定是闷得慌了,臣陪娘娘走走吧。”
  他说话的语气柔和而平静,看起来格外地温良,陆妍笙却觉得浑身都不自在,直觉地不想去,遂清了清嗓子,抬起眼就欲拒绝。然而一个“不”字将将出口,下面的话便教严烨一个眼神给憋了回去。
  他的眸子静静地同她的对视,却有一股无形的压力。妍笙被他的神情唬了一跳,她从那双眼睛底下看到了不容置疑。这可真是为难了……她不想和这人单独相处,却又不敢对他的话有什么反驳,毕竟人家占着主导权,她一直是被动的,除了听话还能如何?
  陆妍笙感到一种浓烈的挫败感,她垂下同他四目相对的眼,心思微转便回了句,“难为厂公这样有心了。”说完站起身要下辇,又看向玢儿,伸出手,眼神里有着某种热切同急迫,说,“快扶本宫出去吧。”
  玢儿一眼扫过她的神情,蒙了蒙,自然是不明所以,却也只好伸出手去扶她。然而正是这个时候,一只肤色苍白却又修长如玉的手却一把握住了妍笙的手,玢儿同音素皆是一愣。
  严烨的神情淡漠如水,扶着她的手微微抬眼看向妍笙,恭谨道,“臣是奉太后之命伺候娘娘,自然凡事亲力亲为。”
  他的手是冷的,手掌生着一层薄薄的茧子,而掌心里的那只手是温暖而柔软的,他能真切地感受到她微微地颤抖,就在两只手相触碰的瞬间。妍笙浑身都起了一层鸡皮,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将手往外头抽,却被他牢牢地握住,带着不由分说地专断,他沉声道,“娘娘请吧。”
  陆妍笙弯着腰立在御辇上,严烨立在官道上,他略抬着头仰视她,阳光照得他半眯了眸子,看上去格外地迷离旖旎。她无可奈何,只得任由他扶着缓缓步下了御辇。
  落了平地,他的手便松了开。仿佛是得到了解脱,妍笙朝后退了一步,同他保持开一定的距离。他看见了,面上却也没有什么多的表情,天下人都对他避之恐不及,严烨早已习惯这样的疏远。
  远远地便能听见水声,像是大地深处传来的声音,流淌着,翻涌着。妍笙转过头看向水声传来的方向,只见远处便是大名鼎鼎的临江堰。在河堰旁站着,有河风迎面吹来,消腿去不少的暑气。
  严烨朝她揖手,“娘娘,请。”
  妍笙微微颔首,接着便迈开步子往大堰的方向走,他跟在她身后半步远的位置,随着她缓缓前行。
  临江堰滔滔的浪花是雪白的,一道接一道,水流奔腾不息直直流入大淮河。她唇角勾起一丝笑容,发丝被风吹得拂动起来,偶尔扫过他的面庞,是一股酥麻的痒。
  他侧过头看她,问道,“娘娘以前见过临江堰么?”
  妍笙摇摇头,“并没有。”
  严烨心中了然几分,像她这样的千金小姐,一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他的眸子专注地看着滚滚的水流,忽道,“临江堰是前朝的胤人建的。古来建堰不过六字,深淘滩,低作堰。”
  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对她说这个,妍笙歪着头看他。严烨立在临江堰旁,清冷的眼竟也透出几分温暖的意态,他的轮廓线条精致优美,仅是一张侧面风华便足以当得起“绝代”二字。
  他只兀自说着治水的法门,道,“水本力猛,遇阻则激而决溃,所以应低作堰,使之轻轻漫过,不至出险。水本急流而下,波涛汹涌,故中设鱼嘴,使分为二,以减其力;分而又分,江乃成渠,则有益而无损。作堰的物事是用竹篮子,盛上大石卵。竹软弹,而石卵可动,一分二软,也不过是四两拨千斤的道理罢了。”
  她很是讶然,从来不知道严烨会懂这些东西,脱口而出道,“你怎么知道前朝的堰是怎么建的?”
  他只是朝她莞尔一笑,“臣说臣是胤人,娘娘信不信?”?


☆、撩动人心
?  胤人?
  从严烨口中听见这两个字,陆妍笙的面上掩不住的惊讶。
  前朝大胤亡国后,太祖皇帝曾下令将所有皇室诛杀殆尽。她紧蹙着眉头觑他,神情说不出的古怪。普天之下绝对没有人会把这桩事拿来说笑,他着实太过胆大恣意,竟将这样杀头的事情挂在嘴边玩笑。
  严烨一双含笑的眼睛看着她,神色格外专注,他的神态悠然若流风回雪,没有半分戏谑同局促,仿佛天地都在指掌之间,从容优雅。妍笙移开看他的目光,不大自在地望向别处,声音细而柔,却透出丝丝冷硬,“厂公,这样的事如何能拿来说笑。”
  他只是淡淡一笑,并不回答。  陆妍笙抬起眼看了眼天际,隐隐能觑见远方的几团乌云,黑压压的一片,缓慢地朝着这方靠拢过来,又是要变天的征兆了。心底没由来地一阵烦闷,她低低嗟道,“才刚还热得跟什么似的,这会儿又是要落点子了。”
  她的音色娇脆而柔媚,略带几分抱怨的声音竟也透出几分撒娇的意味,恐怕连她自己也不曾察觉到。
  妍笙的唇生得小而薄,开合的唇瓣色泽是嫣红的,有种羸弱的媚态。严烨有一刹那的失神,鬼使神差般想起那个春光旖旎的夜来,清馨的女儿香,柔软微甜的唇瓣。
  这样荒诞的念头在下一瞬便被他抛出了脑子,他感到几分诧异,旋即又微微俯低了身子朝妍笙揖手,恭谨道,“娘娘回辇上歇着吧,再行半日便到逍兴了。”
  她明白他的意思。到了逍兴便会改乘船,水路自然比陆路好走得多。且不说一路没个赏心悦目的景致,单是车马颠来簸去便叫人吃不住。上了淮河可就不同了,文人有云“只余鸥鹭无拘管,北去南来自在飞”,淮河风光可见一斑。这回出宫虽是奉旨,可妍笙早想开了,她权当出来游山玩水。
  严烨的这句安慰话收效甚大,陆妍笙心情霎时顺畅了不少,她勾起嘴角挑出个笑容,朝他微微颔了颔首。
  他森冷的眼底划过一线流光,转瞬即逝,随即又微微弓下挺直的腰身,朝着她伸出右手。她略微迟疑,接着便将左手放了上去,任由他扶着往车队那方缓缓走过去。
  严烨浑身都透着一股子阴冷,接近几步便教人遍体生凉,妍笙被他搀扶着手,两人的距离尤其近,她浑身都觉得不自在,说不出是什么原因。他的神色淡漠而疏冷,轻柔地托着她温暖柔嫩的左手,像是捧着一件珍贵的宝物。
  她目不斜视地平视着前方,扶着他的手一步步地朝前迈步。她的掌心已经被汗水浸湿了,严烨的声音在耳旁响起,由于压抑得太低,甚至透出了几分沙哑,听上去暧昧而撩人。他说,“娘娘是不是很怕臣?”
  陆妍笙浑身一滞。
  怕么?怎么会不怕呢?在她们大梁的乡间流传着一个说法,说是枉死的恶鬼最难收拾,唯一能治住恶鬼的只有生前了结他性命的人。这其实是一样的道理,她上辈子是死在他手里的,对他的恐惧与恨意是种进了骨子里的,不怕,怎么可能呢?
  上一世在永巷,那杯毒酒穿肠过肚,那样灼烈的痛苦她永远也无法忘记。过往的点滴涌上心头,陆妍笙轻轻合了合眸子,浓长的眼睫低垂下去,掩去眼底的所有心事,她听见自己的声音波澜不惊,平静得像一汪死水。
  “厂公何出此言呢?”
  严烨侧目不再看她,仿佛没有看见她神色中的悲怆,面容漠然而沉静,回答道,“臣在整个大梁是什么样的名声,臣心知肚明。娘娘若怕臣,也是人之常情。”
  他的声音不似寻常内监一般尖利刺耳,而是清润耐听的,仿佛天生带着三分笑意。陆妍笙侧目看了他一眼,眼中的神色透着几分微冷的寒意,扯唇勾起个笑来,“东厂督主行事狠辣冷血无情,整个大梁没有不知道的。可如今陆家同东厂有千丝万缕的关联,加上万岁爷的事……本宫知道,厂公您是不会害本宫的,”说着,她微微停顿,又压低了声音补了一句,“至少现在不会,是吧?”
  陆妍笙这番话说得太过露骨,一语点破了太多事。朝堂上的事瞬息万变,东厂今天能同陆府联手,明儿说不准便会捅沛国公一刀,这样的亏陆妍笙上辈子早吃尽了,她太了解严烨,太了解他是怎样一个心狠手辣不念旧情的人。
  她只是一颗棋子,被父亲用来巩固自己的地位,被高太后用来牵制瑞亲王,被严烨用来稳住陆府上下的人心。这一世同上辈子的许多事都不同,眼下她只能走一步看一步。陆妍笙方才那番话,是在提醒严烨,不要忘记她手上还有他的把柄,也不要妄图对她为所欲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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