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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女当自强 (云意迟迟)


庄善若腾地站了起来,将脸扒在门上的那条裂缝前。果然,连着三日,每当掌灯时分,宗长府上的两个老年仆妇便坐在这个院子中管束着她。
“啪啪啪!”庄善若使劲地拍着柴房的门,直将手拍得生疼。
那两个仆妇本坐在通风处的小杌子上,一边闲聊一边摇着手里的大蒲扇,听到声音厌烦地朝柴房看了两眼。
“大娘,大娘!”
“哪个是你大娘,我可不敢当!”其中一个胖仆妇一翻白眼,将肥胖的两只脚叠了起来,依旧不疾不徐地摇着蒲扇。
瘦仆妇要善良一些,道:“你这媳妇,安生点!”
“大娘,好心有好报,再给我点水喝吧!”庄善若焦渴难耐,更想趁着讨水的机会从她们两个口中探听点消息出来。
胖仆妇没好气地道:“不是晚饭的时候刚送了一瓦罐水进去,你省着点喝,谁耐烦伺候你!”
庄善若不说话了,只是继续执拗地拍着门,震了自己一身的白灰。
瘦仆妇犹豫着站起身子,胖仆妇一扯她的衣襟,道:“理她做什么?要不是我们俩摊上了这个好差事,这几晚和刘婶她们几个摸牌九不知道多快活,还指不定能赢几个吃酒耍的钱呢!倒在这儿陪着这个不要脸的灾星,没的晦气!”说着,还狠狠地咳嗽了两声,往地上啐了口痰,又伸了一只胖脚碾去。
庄善若气不过,继续将门拍得山响:“我不过是要点水罢了,你不给就是了,何必口出恶言!”
胖仆妇惊奇地啧啧了两声:“你还当你是四姨太请过来的座上宾哪?连裤腰带都系不紧的贱人,竟然还有脸嚷嚷。”
瘦仆妇见胖仆妇声音洪亮,生怕惊扰了管事的,赶紧打着圆场道:“你这媳妇,你先忍耐些,等会我给你送点水过去!”
庄善若知道鸾喜定然会污了她的名节,却未曾料到她在旁人的口中竟是如此的不堪,心中不免灰了一半,连拍门的力气也没了。
胖仆妇又道:“你管这些事做什么?她不过是秋后的蚂蚱,就是想蹦跶也蹦跶不了几天了。”
瘦仆妇压低了声音道:“这儿离四姨太的院子近,若是一味地闹腾起来传到四姨太的耳里,你我少不得又落一顿骂——四姨太心里头不爽快,还是少触霉头的好。”
胖仆妇哼哼唧唧了几声不说话了,只听见大蒲扇呼啦呼啦地摇着。
庄善若听到四姨太不爽快的话,心中生疑,便坐在门边竖起耳朵仔细地听着。
沉默了半晌,胖仆妇又道:“四姨太真真是个重情重义的人,听说对底下的人也好,出手又阔绰。我家红儿在她院子里当差不过半年,这打赏的银子足足攒了有五两。”
“那也是红儿这个丫头有眼色会做人。”
胖仆妇难免得意:“听我家红儿说,晌午的时候四姨太得了那消息,哭得晕过去了好几回。老爷急得什么似的,快马加鞭请了县城里有名的郎中,给施了银针才救过来的。”
庄善若心中一警,更是将耳朵贴到了门缝上。
瘦仆妇只会叹息了:“呦呦!”
“你说四姨太和许大郎不过是同宗的堂兄妹,却是比那正经的嫡亲兄妹还要亲。听说四姨太这会子还躺在床上起不来,老爷劝着,才勉强喝了几口薄粥。”
“那是她心善。”瘦仆妇接话道,“要不然除了太太,怎么就她生了一个又怀了一个呢?这叫善有善报!”
胖仆妇嗤笑了一声,这笑声在黑暗中特别的刺耳:“我说老姐姐,你到底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哪?满府里都传开了,这四姨太原先没进府的时候在许大郎家里住着,若说他们没有什么首尾那是打死我都不信的!也亏得她年纪轻轻使得好手段,将老爷哄得滴溜溜地转,就是天上的星星若是四姨太说一声好,老爷恐怕也会差了人搭了梯子给她摘回来。啧啧,若是红儿能学了她一两成手段……”
瘦仆妇赶紧“嗐”了一声,止住了胖仆妇的话。
“怕啥,这儿就你我两个。”胖仆妇往柴房方向呶呶嘴,“还有里头那个也没几天活头了!”
庄善若闻言,像是有人拿冰水从头顶上浇了下来,心中不由凉了半截。她原先听着那两个仆妇闲话,说到鸾喜伤心过度,模模糊糊地猜度着,又不敢相信。此时,听了胖仆妇这话,倒是大半坐实了她的猜想。
果然,胖仆妇又道:“那柳河里捞起来的尸身被水泡了这么多时日,天气又热烂得又快,我看就是许家老太太过来辨也是辨不出来的。”
“可不是这话!我听说,那尸身虽然早就烂得面目全非,不过身上穿的戴的使的,全都是许大郎的,竟没有一样错的;样貌虽然辨不出来了,那高矮胖瘦大形总不会变——连人家亲娘都点头认下了的,哪还会出错?”
“听说这许大郎前两年就掉进柳河过,好不容易救回来。这人哪命里自有定数,该在沟里死坑里死不了……”
庄善若什么都听不见了,只觉得四肢发麻,整颗心麻痹得像是停止了跳动。

  ☆、第411章 绝境(2)

庄善若迷迷瞪瞪地跌坐在门边许久,无法想象那样一个活生生的人竟然便成了一具被水泡得面目全非的浮尸。
庄善若还记得那晚在许家老宅中许家安青衫落拓的模样,想起他坐在西厢房的窗前用功苦读的模样,想起他看到她时极力隐忍住眼中异样的神采……
庄善若的心头有钝钝的痛,曾经有过这样一个人,爱过、恨过、痛过、喜过——然后就这样消失了。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庄善若心中充斥着难以言喻的滋味,就像是春天的时候苦等一场甘霖不来,就像是数九寒天将双手伸入结着薄冰的井水中时来自灵魂深处的震颤,更像是焦渴难耐的人抓住了盛有鸩酒的酒杯。
庄善若想道,不论怎么样,她终究辜负了许家安一片无处寄放的深情。
她想哭,眼睛里却是干干的,早就流不出一滴眼泪了。
庄善若茫茫然地牵动了下嘴角笑了笑,她欠许家安的自然还有一条命可以来偿还,可是欠伍彪的,这辈子恐怕都无以为报了。
一颗泡在苦水中的心突然便沉沉地坠入到无涯的黑暗中去了。
“吱吱吱吱!”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她的脚上蠕动。
庄善若低头,就着朦胧的光线看到有一团黑乎乎的东西在她的脚踝上伸出四只纤细的脚攀爬着。
是一只小鼠!
庄善若泥雕木塑般地在地上跌坐了几个时辰。这比婴儿拳头大不了多少的小鼠将她当成了一堆奇形怪状的劈柴。
若是平时看到这样一只小鼠在自己身上爬,庄善若必然会惊叫连连——这是她畏惧的有限的几种动物之一。
可是此时,庄善若却木然地盯了小鼠细长光秃的尾巴几眼。伸了手轻轻一拂去,将小鼠从自己脚边拂落。小鼠吱吱吱叫唤着,一溜烟似的钻进劈柴堆了。
庄善若轻轻挪动了下身子,保持一个姿势太久了,略略一动,全身上下每一寸便像是被无数尖细的针狠狠扎着似的。庄善若忍不住“哎呦”地轻唤了一声,却勉力将蜷缩了许久的四肢舒展开来。让那无处不在的刺痛来唤醒因极度的悲哀与绝望而变得麻木的灵魂。
许久,那刺痛渐渐消去。庄善若将脸凑到门缝上往外看了看。
初一的月细得像是一条线,遥遥地挂在树梢上;有清风,带着酷暑里期盼已久的清凉。
庄善若看着看着,只觉得那一线月越伸越长。最后竟幻化成一条绳索紧紧地勒住了自己的咽喉——那是一种解脱的痛苦和不舍的绝决。
伍大哥,希望你能逃得过一劫……
东边的天开始泛出了鱼肚白,那一线月隐入渐渐明亮起来的天色里。
庄善若只觉得咽喉上一松,却听见院子里传来悉悉索索的衣裙的摩挲声音。
谁?
庄善若疲倦得不想动脑筋,只听见那声音在柴房门口停住了。
“老姐姐,辛苦你一趟。”是胖仆妇的声音,“这里头腌臜得很,见了那贱人我又得置气。”
“四姨太素来宽厚,昨晚也不过是伤心过度了。”
“还不都是这个贱人害的!我家红儿素来是个稳当人。怎么偏偏就当了四姨太的面摔了个茶盏,若是搁在平日里,四姨太不过笑笑也就过去了。这回正在气头上。竟罚了红儿在院里跪了半宿——这膝盖跪肿了也就罢了,偏生满院子的丫鬟婆子看着,这脸可往哪儿搁哪!”
“将这差事办好了,我那儿还藏了瓶好跌打油,赶紧偷偷地送去给红儿擦擦!”瘦仆妇心善。
“嗐!我就说了,接了这差事就是晦气!”
庄善若将身子往里挪了挪。鸾喜既然还能迁怒于一个小丫头,那必然是缓过来了——她就像是一株长在悬崖峭壁上的野草。环境越是恶劣就越是强韧,光是那一点可怜的泥土与雨露就足以将她滋养得强壮。
门被推开了,带来了凌晨清新的空气。
瘦仆妇在门口踌躇了一阵,还是往柴房里踏进了半步。柴房外比柴房里亮,她觑着眼看了半天,才看到坐在门边的庄善若,明显地吁了一口气。
庄善若早就看到瘦仆妇手里不知道捧了一摞什么东西,既不像是吃的,也不像是喝的,倒是黑黢黢的一团,看不真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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