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个月二两银子的好营生可是挣破头来得来的,亏得她人生得干净,奶水足。丢下家里刚出生两个月的三小子刚进府两天,若是被人辞退了,那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童贞娘却对着奶娘伸出手来:“来,让二舅妈抱抱!”
奶娘迟疑地冲鸾喜看了看,鸾喜略一点头。
童贞娘却早将孩子抱到了怀里,打着响舌,吸引了婴儿的注意力。
“小少爷不哭了,不哭了!”月儿喜道。
鸾喜也明显地松了口气,这个小东西看着小,可是哭的时候也不知道哪里来的那么大的力气,直哭得人脑仁疼。
童贞娘也得意地转过脸来,道:“元宝小的时候可是比小少爷还要调皮些,整宿整宿地哄着……”话还没说完,怀里的婴儿又开始发出病猫似的哭声,而且是一声响似一声。
鸾喜脸上不禁露出厌烦之色,她极力忍住。
饶是童贞娘再卖力地打着响舌,婴儿也不再买账了。
童贞娘使出了浑身的解数,竟无一凑效,这时候怀里的襁褓便成了烫手的山芋,抱着也不是,送出去也不是了。
奶娘半垂了眼帘,嗫嚅道:“小少爷才生出来不到一日,怕是想娘了,要不让姨太太抱抱?”
“是是是!”童贞娘得了根救命稻草,赶紧凑到床边,将襁褓递给鸾喜,“我竟忘了这茬,都说母子连心,小少爷怕是想四姨太给抱抱。”
庄善若让出位置,看着襁褓中的小小婴儿小脸挣得通红,将本来就模糊的五官哭得一塌糊涂,不免有些可怜。这样的小婴儿自己的母亲竟也还是半大的孩子。
早就有有眼色的丫鬟将鸾喜扶起来,靠在大靠枕上。
鸾喜从童贞娘手中接过襁褓,虚虚地抱了抱,嘴里生硬地哄道:“念祖乖,不哭不哭!”别的母亲哄孩子声音柔得能化成一滩水,鸾喜哄孩子像是例行公事,动作声音里都没有带了太多的感情。
叫念祖的婴儿不领情,依旧哭着,涎水泪水将花团锦簇的襁褓弄得一团糟。
鸾喜原本脸上还带了一丝笑,这会子突然变得不耐烦起来了,她喝道:“这孩子,怎么回事,还哭个没完没了了?奶娘,你赶紧抱走,哭得我头疼肝儿颤的。”
奶娘迈了小碎步颠颠地跑过来,赶紧将襁褓接到手里,满脑门子的汗。
庄善若不由得有些吃惊,童贞娘也露出了惊诧的神情,赶紧干笑了两声掩饰住了。
“我看看!”庄善若进了房间第一次开腔。
鸾喜突然看了庄善若一眼,冷笑一声,又微微闭上眼睛。今天,整个宗长府上数她最大,虽然刚才没掩饰好自己的情绪,可是那又有何干?谁都知道,她四姨太是二老爷心尖尖上的人,现在又有儿子傍身,哪个敢说她闲话?
奶娘将襁褓凑到庄善若面前,讨好地道:“舅奶奶,您给看看,小少爷都乖巧得很,这会子也不知道怎么的了。”这话说的,孩子清晨才落地的,哪能看出乖还是不乖。
庄善若也没伸手去接孩子,她虽然抱过连淑芳的狗蛋,周素芹的平安,还有张山家的甫出生的宝根,可是这个叫念祖的孩子金贵,况且又瘦又小软绵绵的,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去抱。
“呦,大嫂,你还没生养过孩子,这孩子的事可马虎不得。”童贞娘冷嘲热讽,她就见不得庄善若出风头。
鸾喜没有帮腔,童贞娘有些讪讪地道:“我三婶呢?还是让她来看看。”
月儿有些迟疑地道:“我们老太太熬了一宿,这时候正在后罩房歇着呢!”她去看鸾喜,有些拿不定主意。
叫不叫三胖嫂,还得四姨太点了头才行。
鸾喜却不在意地摇摇头,道:“叫她做什么?才堪堪躺下不过半个时辰。我就不信了,这杵了满屋子的人,竟连个刚出生的孩子也伺候不好了?”
几个丫鬟都垂了头;奶娘急得头上都要冒烟了,眼瞅着这好营生就要从手心里飞走了;童贞娘也很有些讪讪的,鸾喜说的“满屋子的人”可是也包括了她,若是搁在以往,她早就跳出来了,可是这个时候她巴结鸾喜还来不及,只得当做没听明白,极力地忍了。
说话的当口,婴儿还是一声接一声地哭个不停,只不过这声音越发急促了,嗓音也慢慢地喑哑下去了。
鸾喜看着庄善若,笑道:“大嫂,尽管抱尽管看,这孩子虽然生得不容易,可也不是糖捏的,哪有一碰就化了的。”竟全然不心疼。
童贞娘又凑上去道:“我看,可别是遭了什么魔怔了。这满屋子的女人,阴气重,要不让奶娘抱出去给二老爷看看,说不准就好了。”她说着,双手合十,嘴里念念有词。
“也是,我这个屋子风水不好,说到底这孩子也不过养在我这里几月,到时候还得养到二太太的屋里去。”鸾喜不咸不淡地道。
高门大户的规矩,妾生养了孩子总要送到正房太太那里养着,称呼正房太太为“母亲”,反而以“姨太太”称呼自己的亲生母亲。
虽然鸾喜得宠,可是这大面上的事,许德孝怕也不会为她破例。
童贞娘没想到鸾喜突然提到这茬,脸上是红一阵白一阵的,恨不得当场抽自己几下嘴巴子。
☆、第319章 上赶着没脸
庄善若适时地道:“不用将小少爷抱到二老爷那里去,就抱到院里转两圈,怕也就不哭了。”
童贞娘感激地看了庄善若一眼,没想到她平日里蔫了吧唧的,关键的时候还是站到了许家这边的。
奶娘有些为难:“这,这……怕是不妥吧,刚生下来可别吹了风了。”
童贞娘感激归感激,可也怕担责任,忙道:“是是是!大嫂没考虑到这层,小少爷刚生下来身子本就弱,虽说到了三月底,可到底还没真正地暖和过来,若是吹了风,那……”她不说下去了,丹凤眼斜溜溜地往鸾喜那里瞄了两眼。
鸾喜却根本没看她,只是盯了庄善若看。
她对庄善若的感情很复杂,既有怨愤又有钦佩,虽然这大半年怀着身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可她却时不时地差人打听打听着许家的情况。
听说许家安与庄善若还是不咸不淡的老样子,她心里庆幸;可是一想到庄善若一时半会离不了许家,还在许家的后院里住着,她心里又有些不自在起来了。有时候,鸾喜恨不得直接拿了五十两银子给许家,好让庄善若脱身——只要庄善若离了连家庄,即便许家安心里惦记着,可是日子长了,怕也会慢慢地淡忘了吧。再不济,也总比这两个人日日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好。
不过,这只是她的小心思,不足为外人道。她眼下最重要的工作便是扮演好许德孝四姨太的角色,有了许德孝在背后支持,以后她想做什么都硬气些。
此时,她靠在靠枕上,虽然耳边充斥着念祖的哭声,可是她依然不急不躁,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势去看庄善若。
这个女人倒是奇了,生活对她愈是艰难,她便愈像经过暴风雨洗濯过的花朵一样。更是鲜艳了。除了粗衣敝服也掩饰不掉的美貌外,她的身上还有一股子韧劲,将她和旁的那些女人区别开来。
鸾喜突然觉得心里有些酸溜溜的不舒服起来。她忍辱负重坐稳了四姨太的位置,今儿又到鬼门关溜了一圈。给自己添了重要的砝码,按理说应该是腰杆子挺直,底气十足。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在庄善若面前,她鸾喜似乎还是以前那个被许陈氏呼来喝去的柴火妞。
即便是现在的她出现在当初的许家安面前,鸾喜也没自信许家安能高看她一眼——说到底,她的底气是用绫罗绸缎金银首饰堆砌出来的。
这个儿子,她不宝贝,可是作为她以后更好生活的砝码,她不得不慎重。
鸾喜数个念头在心里走马灯似的转过。可是面上还是带了得体的微笑,她对奶娘道:“还杵着干嘛,大舅奶奶的吩咐听清楚了没有?”
奶娘一愣,有点摸不清这个年轻得宠的姨太太的套路了。
鸾喜冷笑道:“你这糊涂的,难道大舅奶奶还会害了小少爷不成?院子里若是有风。你给挡着点,可别真给吹了。”
月儿脆生生地道:“四姨太,我陪着去!”
庄善若不说话,只是看着襁褓中哭得手舞足蹈的婴儿一阵愣神。这孩子历经了艰难被生出来,也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
奶娘无法,只得小心翼翼地拢了拢襁褓,由月儿陪着。推开门,从门缝里挤了出去——房间里毕竟有产妇在,若是四姨太吹了风,那可是了不得的事情。
童贞娘的一颗心都吊在院子里的那个小小人身上,竖起耳朵认真地听着外面的动静。
果然,没过一会儿。婴儿的哭声便小了下来,只剩下哼哧哼哧的抽泣声,最后连这哼哧哼哧的抽泣声也听不见了。
童贞娘喜得脸上放光,将手背在后腰上冲着庄善若翘了翘大拇指。
庄善若淡淡一笑,冲着外面道:“小少爷不哭了就进来吧!”
奶娘月儿两人进来。脸上都是如释重负的表情。
“还是大舅奶奶的法子灵!”月儿年轻说话没个轻重,道,“四姨太,说不准我们这屋里真像二舅奶奶说的那样……”
“你再胡说,等老太太醒了看不撕你的嘴!”鸾喜微微有些薄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