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跟京城传闻的旻王身世相差甚远。筠娘子伸出手,无动于衷道:“现在你满意了,把诗笺给我。”
“要不是旻王交代,九娘还不知筠娘跟武娘有磨镜之情呢。这首诗,不就是你跟武娘最好的见证?待会,皇后娘娘、周二少夫人、大皇妃二皇妃、孔大夫人、六公主,还有旻王,指不准大殿下二殿下,甚至皇上,都会亲自过来见证一番呢!这么好的证据,我怎能给你?”
萧九娘愈发得意,倏然脸色一沉,咬牙:“宋筠娘!要不是你设计害旻王,要不是旻王机敏,拿杨骠骑来挡,旻王现在还能活着么?杨家,杨家受此牵累,都是你,宋筠娘,一手造成的!杨武娘那是比九娘还像男人,旻王若不是为了立足京城,这样的女人,送给他他都不稀罕呢!可是现在好了,杨家没了气候,你这个罪魁祸首,就陪杨武娘一起去罢!”
筠娘子懒得理她,伸手推开了大门,拎起裙裾,踏过门槛。萧九娘看着她的背影,神色莫测。
闵秀宫的前院已被修葺的整整齐齐,彩色卵石铺路,两旁灌木被洒了水不久,叶子翠绿欲滴。迎春花的黄色花蕊在日月灯下煞是好看。筠娘子自是无心观赏,只见眼前的主殿足有三层,灰彩辉映的外墙已斑驳。殿门紧闭,里面灯火通明。
——武娘就在里面!
泪眼朦胧中,这一刻的筠娘子不得不信,人是有灵魂的,她看见自己的灵魂身着七彩羽衣,提着裙子,踏着银河,迢迢暗渡……她的身体轻轻飘飘,她曾经仰望的星辰,此时都在她的脚下,她只需渡过这条河,心心念念的人便会来接她。
她心心念念的人正坐在绡罗帐前,那个人数年不开口,跟她同处一室之时通常都是正襟危坐,双手还不自然的交叠着,她每每夜里想起她那番模样,据说大喜之日的新娘便是这般含羞带怯……
她的新娘一身红装,身有七尺,宽肩窄腰,飞身之间英姿飒爽……她的新娘瘦脸尖下巴,隔着盖头眼睛都粲亮惊人,她不敢想掀了盖头该有多美……
不对,她的新娘才不害羞呢,她的新娘一双大脚顶天立地,文能通九章,武劈绣花蛇……她的新娘胆子可大着呢,一个闺中娘子便晓得亲嘴了,她的新娘擒住她的双唇,把她的唇含了又咬……她的新娘真是不体贴,沾药的盖头都堵她嘴里了,就是隔着两层纱,她也能感觉到新娘的柔韧的舌头……一定是药里有问题,她的嘴好麻,手跟脚都没了知觉,腰软的都撑不起背了,她只能倒下来任她作为……
她的新娘……她的新娘……
——她的灵魂踏着星辰而飞,疑惑的看着地上的那个小娘子为何又哭又笑,在鹅卵石上都能被绊倒,她该告诉小娘子,你头上的发簪掉了……
哎,真是个傻的,前面有三层阶梯呢,你怎么不看着点路?
绊倒了就算了,门前面有门槛呢……“哐当”,被摔了个狗吃/屎……别过脸,真是不忍看了……
作者有话要说:本来准备粗长君写到两人相会的~~~很累找不到感觉,只能留下章写~
第86章 囫囵局8
美人图屏画宫灯照的堂屋通通亮,太师壁上挂着崇庆帝亲笔字画,松鹤延年简直是对惠妃早逝的讽刺。
筠娘子一眼看到朱红蟠龙雕花八仙桌旁边的紫檀牡丹太师椅。
太师椅被挪反,椅背正对着筠娘子,高阔的椅背挡住了那个人的身形,只看到牡丹镂花沿上的脑袋,被双层霞影纱的盖头遮的严严实实。
那个人像是刚起床不久,还未来得及梳髻,霞影纱里墨浪叠叠。
那个人穿的应该是他们初见时的樱子红缠枝连云蝉纱大袖衫,椅背上仅露出的一点肩背上的樱子红,刺目的让筠娘子往后踉跄一退。
“武娘……”筠娘子的哽咽声又颤又低,生怕把她惊跑了一般。
杨武娘听到她的呼唤,浑身一僵。此时更加没有章法,低头费劲的拔掉朝靴,慌里慌张的把绣鞋往脚上套。
杨武娘急的一脸是汗,可是这越急,绣鞋越是套不上去——这不对呀,一定是她酒多发晕。
……等杨武娘明白过来,她换了冬天的厚足衣,自然套不上秋天的绣鞋了!
这头窸窸窣窣的脱足衣,那头脚步声正一停一顿的向前。
她就要过来了?要是被她看到了现在这个样子……杨武娘灵机一动,把椅子向前挪了挪,“咣咚”一声——暗示她此刻不想见到筠娘子!
筠娘子被这个暗示惊的整个人一懵,千头万绪齐拥而上,难以自持的捂住嘴,呜呜的哭出声来。——武娘不想见她,不想见她呀!
筠娘子抬头看屏画宫灯,红灿灿的宫灯在她眼前摇摇晃晃,宫灯上被笼上了一层薄雾,怎么看都看不分明。看不分明的还有太师椅上的那个人。……她这是怎么了?
筠娘子揉着发疼的额头,嘴角弯了起来,她该高兴才对,有生之年她总算见到武娘了!
筠娘子痴痴的笑了起来,低头绞了绞手。可惜杨武娘看不到她这副模样,她脸颊羞红,眉眼含春,柔柔的带着低泣的声音甜糯又黏糊:“武娘……自八月十九武娘离开,到今日便是差四日便满了五个月呢。这一百四十六天,筠娘管理家窑天天打算盘,筠娘一直以为这辈子还能有幸跟武娘比一比呢,这不,眼下不就是机会来着!”
“武娘当初说筠娘陪你待一个时辰就是二两,两个时辰就是四两,三个时辰就是十六两……筠娘才没有武娘财大气粗,武娘以时辰计,筠娘只得以天计。武娘以白银计,筠娘以文钱计。一天二文,两天四文……筠娘才算一个月,便已是十万七千三百七十四两黄金不止。筠娘想,宋家青瓷一旦扬名,迟早能赚得这些钱罢……哎,筠娘终归是小气了,又这般无能,所以武娘才不理筠娘了,是么?”
杨武娘痛不可当,双眼一片晦涩。
眼下已容不得杨武娘多想,“咣咚”一声,她又把椅子往前挪了挪,拿起腿上的两团东西,扯开衣襟,要往衣裳里面塞。
筠娘子大痛:武娘承认了——武娘是嫌弃她,不愿理她!
也是,她宋筠娘自以为是个什么劲!连艳诗之计,连名节清誉,都留不住武娘……她早该想到,杨骠骑养出的武痴嫡女,遗传杨国公府的正气和清高,怎么可能在旻王手上忍辱偷生这么久?
可是眼前的武娘,发丝松乱,指不准前一刻还跟旻王颠、鸾、倒、凤呢!
若不是武娘心甘情愿嫁给旻王,杨骠骑会冒大不逆之罪前往万岁山救驾么?——武娘早就不要她了,不要她了!
“武娘,旻王待你好么?”
“呵……”筠娘子笑的惨淡,黯哑的讽意被卷进穿堂风,冷的让杨武娘一个哆嗦,“一定是筠娘那晚伺候的不好,教武娘对筠娘失望了……筠娘日思夜想的反省,连丫鬟都能做好的事,筠娘怎么不成呢?筠娘给武娘净面前都不晓得伺候武娘揩牙,筠娘连香露都不晓得给武娘擦,筠娘连宽衣都不会……筠娘光会捏脚有什么用?”
“筠娘怎么忘了,武娘要的可不是丫鬟,武娘要的是如意郎君,要的是正妻之位,以后就是死了也有儿孙烧香供奉……世间女子图的不就是这些么?”
筠娘子满口恨意,连番逼人。时至此刻,她总算明白了当年的父亲,她的生母因她而死,父亲痛失所爱,难怪父亲这么多年对她不闻不问恨不得置她于死地——这便是痛失所爱的滋味!
她就喜欢衣不蔽体,看武娘焦虑的让鹦格去搬火盆……她就喜欢中衣半敞挂着肚兜露着双脚,在武娘面前卖弄风情……她就喜欢矫揉造作黏着缠着,让一本正经的武娘也跟着孟浪……她自己也晓得这不是闺阁女子该有的矜持,这有什么关系,她有的是办法,让武娘看书也分神,眼里就只有她一个!
没办法,她没办法,杨武娘的眼睛就像清晨的太阳,就是再厚的雾挡着……她只要一迎上这束光,就看到一碧无垠的青草地,走过青草地便是花香鸟语青山绿水,再没有幼年被罚跪祠堂时的寒风呼啦,再没有数年累积的寒症病痛,再没有没完没了精疲力尽的算计筹谋……难怪世人贪欢,她独独只贪武娘,贪这一份无与伦比的快活!
筠娘子痛的堪比万箭戳心,她大步向前,她要抱住眼前的武娘,她要让她听清楚:旻王不过是个流氓地痞,旻王有众多女伎荒淫无度……旻王岂配?
杨武娘听着前来的脚步声,大惊失色,赶紧又把太师椅向前挪了一大步!
“咣咚”一声,惊醒了筠娘子,筠娘子惊恐的往后一退!
武娘就快成旻王妃了……武娘这是给她面子呢,武娘连拒绝都这么有涵养,其实武娘心里怕是只有四个字:你给我滚!
杨武娘面目扭曲,正奋力跟脸上的胡子大战!
杨武娘一手牵着盖头,一手拿着剪刀摸索着剪胡子!杨武娘心都在滴血,恨不得一剪刀把自个这张脸都连皮带肉的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