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个月前,那还是在花朝节宴会之前,从头到尾,生活在秦玉暖身边呵护备至儒雅柔情的苏成海,一直都是假的。
秦玉暖的心似狠狠地跌了一下,虽然其实大抵猜到了来龙去脉,可当真相犹如海啸般来袭的时候,还是让人一个冷颤,就像被雨水打湿了站在海岸边,海风还无情地吹刮着那摇曳不安的心。
木讷地在禅椅上坐了半晌,直到铜儿进屋来添了杯热茶,还递过一张请帖。
“这是什么?”秦玉暖边说边打开镶着金边的请帖。
铜儿:“是宁王府的帖子说是替宁王妃贺寿,听说京中官宦家的少爷姑娘们都有,就连四姑娘收到了,看着排场可是不小。”
宁王妃今年四十有八,是个难得的本命年,故而这寿辰也格外隆重,加上宁王妃为人敦厚善良,持家有道,温婉贤淑,在京中与人交好,前来贺寿的人更是络绎不绝,就连原本在国安寺休养的老王妃都特意赶了回来替这个儿媳妇庆祝。
巧的是,这宁王府的生辰恰好是五月二十四,在秦玉暖生辰的前一天。
而五月二十四这一天,宁王府外头早就是停满了各色装饰贵气华美的马车,整个宁王府张灯结彩,好不热闹。
失意已久的秦云妆终于有机会出门,她独坐一辆三驾马车,在丫鬟的搀扶下走下木榻,象牙白和鹅黄色交杂的锦缎长裙微微曳地,裙摆和袖口都滚着银边,十分耀眼,长发绾成一个堕马髻,乳白色的玉簪子和衣襟口上几朵水墨色的小花相得益彰,温婉高贵,就像一朵出污泥而不染的荷花。
她的来临无意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风言风语再多,可也是大齐的第一美人,加上待字闺中,一直未嫁,难免引人遐想。
秦玉暖从后面的马车上下来的时候,恰好又看到一个公子哥朝着秦云妆献殷勤,谄媚地笑着,而秦云妆也是一直颇给面子地掩着帕子低头含笑,那碎碎瞳光流转,又要勾了人的魂去似的。
按照规矩,秦玉暖和秦玉晚、秦玉昭合坐一辆马车,对于秦玉昭这个傻妹妹也要来参加宁王妃的寿宴,秦玉晚表现得有些嫌弃,这不是给她添了一个拖油瓶了吗?
“哎呀,你快点啊,不就是下个马车吗?有什么好怕的?”秦玉晚不耐烦地拉扯着秦玉昭的衣袖,哗啦一下,秦玉昭的袖口立马就被拉出了一个一指长的口子,人也趔趄了好几下,险些摔到了地上。
秦玉昭这件绣花襦裙本来就是捡了秦玉晚穿旧了的,衣裳虽然是半旧的,可是秦玉昭却喜欢得紧,一见破了,就哇哇哇地喊了起来,堵在路口,引来不少人围观。
“哎呀,行了,”秦玉晚不耐烦地道,“不就是一件破裙子吗?我衣箱子里还有得是,你要是想要,我回去把那些压箱底的都给你。”
秦玉晚不过是想要秦玉昭不要在吵闹,谁知这话落在了那些爱嚼舌根子的妇人耳朵里却成了话柄,瞧瞧这太尉府庶女过的日子,原来这小妹妹还得捡姐姐剩下来的。
秦玉昭一直被柳姨娘生养在院子里,很少与人交流,说起话来也有点结结巴巴的:“可……可是,我身上……上这件已经坏了啊。”
“你真是多事。”秦玉晚拽过秦玉昭的身子,本想查看一下撕裂的口子有多大,却听到前头秦云妆在催促道:“二妹妹、三妹妹、四妹妹,父亲和大哥都已经在宴席上了,咱们也得快些过去。”
秦玉晚手一松,看着个光会拖累人的秦玉昭,心中萌生出一种干脆不要管她的想法,却听到一旁的秦玉暖主动开口道:“行了,铜儿,你去马车上将我的那面羽毛团扇拿出来。”
铜儿一上一下,十分麻利地将洁白的团扇递到秦玉暖的手上,秦玉暖转手却交到了秦玉昭的手心里,柔声做着示范道:“像我这样,用团扇捂住袖子,不注意看,就看不出来袖口被撕破了。”
秦玉昭有样学样,学着秦玉暖的样子一遮,看到效果不错,果然就裂开嘴笑起来。
随着领路的家丁进了王府大门,隐隐间似乎还可以听到人们的议论声,其中不乏那些大家闺秀的碎碎私语。
“听说了吗?听说秦云妆其实和上官公子的死有不少牵连,只是左相大人碍于和秦家的面子,没有追查下去。”
“我就说嘛,秦云妆向来都是仗着自己那一副漂亮脸蛋到处玩弄男人的,我老早就看出她那股子里的一副骚劲了。”
“说到底,还是秦家三姑娘好相处一些,出身低,也有自知之明,为人也谦和些。”
女眷们的低语秦玉暖听得一字不落,她看着秦云妆那微微扯起的嘴角,便也知道,她也听到了不少,只是她要继续在人群中保持着她的大方高贵,只能强忍着。
倒是本已经落座的秦临风听到这些风言风语后径直上前,虽然压低了声音,可是秦玉暖却还是听得一清二楚。
“你们要是再乱说,小心我就拧断你们的脖子。”秦临风威胁着那些多嘴的闺秀,又狠狠地瞪了她们一眼,才回了座位。
秦临风对秦云妆的保护和疼爱是无微不至的,可是某些时候,秦玉暖却觉得似乎有些过了,已经远远地超乎了简单的兄妹之情,更像是富有占有欲的雄狮在保护着他的领地和领地上的猎物。
宴席快开始了,秦玉暖被方子樱拉到一起坐下,和秦云妆、秦玉晚隔了两个人,既好说悄悄话,也不会太失礼数。
方子樱一边抿着茶水,一边给秦玉暖介绍今日东道主家——宁王府里的几位少爷和夫人。
“那是一对剑眉看起来英气十足的是宁王长子冷长安,娶的是高阳王的庶女,那边那位是庶出二儿子冷长轩,什么都好,就是耳根子软,”方子樱原本带着些热烈和兴奋的语气再往下却冷了几分,只是随意地朝着对面一个素白衣裳,长相秀气却气质冰冷的冷美人道,“这是宁王府家的小姐冷素心,她啊,为人孤傲又不好亲近,谁和她说话都会碰钉子。”
秦玉暖知道方子樱不喜她,便笑着岔开了话题,朝着另一头一个打扮鲜艳俏媚生姿正在与人阔谈的美人一指:“那个呢?”
方子樱语气更加不屑了:“她?她不过是宁王府可怜收留的一个亲戚罢了,说到底,就是一个妄想飞上枝头便凤凰的狐媚子。”
而被方子樱评价为狐媚子的谢如莺,几乎就在同时,朝着秦玉暖的方向看了过来,原本以为不过是陌生人见面之间的平常对视,谁料到,下一刻,谢如莺却突然站起身来,直接朝着秦玉暖的方向走了过来。
☆、第七十六章 不速之客
秦玉暖昂直了脖子,从谢如莺的眼睛里分明读出了一些挑战和审问犯人一般的严苛,在她的印象中,她和这位从来没有见过面的“狐媚子”似乎没什么交集,不过人家既然来了,她也没有躲的道理。
可谢如莺才走到一半,刚好走到宴席正中央的位置,身子突然一顿,像是突然被冰冻住一样,连迈步子的力气都没有,僵在原地,秦玉暖顺着谢如莺的眼神望去,恰好看到盛装出席,正准备进宴席的冷长熙正在用一种骇人的冰冷盯着谢如莺的方向,这种眼神,足以将人杀死八百回,只是秦玉暖和冷长熙相处时从未见到过,难免惊讶。
而坐在秦玉暖身边的一个闺秀却是见怪不怪了,拉着身旁的发小碎碎念道:“瞧瞧,就是那冷三少爷出来了,看看那副不近人情的样子,真是不知道以后哪个姑娘会倒了霉嫁给了他。”
谢如莺见了,几乎就是条件发射一般,立即就转身回了座位。
才坐下,宴席就正式开始了。
雕着金色莲花的案席呈两列排开,宴席的尽头是一个装饰更加瑰丽的案几,四角还嵌着碧玉,这是为从国安寺归来的老王妃准备的,下首是宁王和宁王妃,其余的按照辈分嫡庶分别排开,长幼有序,尊卑有次。
“三弟来得真迟。”冷长熙方一落座,一旁的冷长安便欠身道,又朝着今日的主人公——宁王妃看了一眼道,“可是让母妃好等。”
冷长安生得像极了当今的宁王,黑黢立体的眉,深邃而轮廓分明的眼眸,有棱有角的脸型彰显着一种无法言说的风骨,说话轩昂,脊梁挺直,一拢深蓝衣裳,玄纹云袖,和冷长熙的冰冷森凉相比,他显得那样温润尔雅,平易近人。
可偏偏他虽为长子,却是庶出,母亲是宁王的第一个如夫人,说到底还是个妾室,而宁王妃只独独宠爱冷长熙这一个宝贝儿子。
冷长熙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冷长安,语气亦是淡淡的:“处置了院子里头几个不安分的人,让母亲担心了。”
今日的宁王妃打扮得很是精心,风髻露鬓,簪着一枝红得似鸽子血般的红色珠花,上头还挂着流苏,顾盼回眸间叮当作响,明明已经是年近四十多的人,可是看起来依旧是白白净净,娇艳若滴,若不是微笑时时隐时现的眼角的皱纹,只当她还是一个年轻的少妇。
“三弟不会又赶走了昨日送去的那两个通房丫鬟吧,”冷长安的妻子阮如意,宁王府的大少奶奶碎碎念道,“哎,那也是我和你大哥的一番好意,如今你也过了二十了,总不能一辈子呆在军营里,身旁总是要有一个贴心人服侍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