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玉暖立在书房十步外,仿佛都可以看到秦宝川撅着嘴握笔一笔一剌练字的样子,也许,她们母子三人都潜藏着一股倔强,秦玉暖儿时曾听母亲杨氏有意无意地提起过,杨氏本是扬州人氏,似乎还是出身书香门第,杨氏亦是写得一手好字,只是后来被兄长赶了出来,一路颠簸,到了京城,全靠一双巧手做绣活养活自己,后来被秦质看中,入了秦家,生下一儿一女后,为了儿女,性子变得软懦了一些,不过,能在这权谋交织的秦家妥协且安然地活下去,本身,就是一种倔强。
“少爷傍晚回来后,就一直把自己关在书房,练了许久的大字了,也不肯歇,就连晚饭都不肯吃,三姑娘……”廖妈妈面容上是十二分的不忍心,蹙眉表示担忧。
“灯暗了,”秦玉暖幽幽地道,“给宝川送一盏豆油灯吧。”
秦玉暖没有劝,她知道秦宝川此刻正是在不服气的时候,她太了解他了,宝川不过是想要用自己的努力证明自己罢了。
满儿铜儿伺候着玉暖散发睡下,新来的两个小丫鬟负责端水守夜。
取下最后一支发簪,秦玉暖捏着桃木梳慢慢地梳起及腰的长发,对着身旁的满儿道,“你明个帮我打听一下,表少爷和铁面将军冷长熙有什么关系?是不是旧识?又是不是有什么交情?”
满儿一愣,感觉这明明就是风牛马不相及的两个人,一个是沉浮于商海一掷千金,儒雅谦和的表少爷,一个是战场归来寒刀簌簌,阴冷不近人情的大将军,自家姑娘为何会觉得这样的两个人有关系。
第二日,苏成海果然守信,未到午时就将一件粉红嫁衣送到了常姨娘手里,晚间,四人抬的软轿把名动江南的第一歌姬李萋萋从西头临时的耳房里抬到了最东头的海棠院。
海棠院,顾名思义,遍种海棠,到了秋天,更是四色海棠花齐放,犹如花海,而为了接这个李萋萋进门,秦质早在回京前,就在书信里让窦青娥提前把这海棠院重新修整了一番,原来就精致富丽的一间院子,如今更是美不胜收,风头生生地似要赶过离得不远的翠轩院。
纳妾不比娶妻,繁文缛节没有那么多,也只有十几个亲熟的人前来祝贺。
窦青娥到底是主母,论里,妾室进门都是该给她敬茶的。
正座上的窦青娥显得有些憔悴,面容清瘦了不少,可是说话的语气却也和婉了不少,声音柔似流水:“行了,起来吧。”出乎意料的是,窦青娥并没有为难李萋萋,还命翠娥将盛着两只琉璃金雀簪端了出来,笑道:“小小见面礼,还请妹妹收下。”
☆、第三十四章 夜半火光
李萋萋显得有些受宠若惊,妾室成亲不必盖着喜帕,此时她那张绝美倾城的脸蛋在烛光的照映下愈发璀璨夺目,和窦青娥眼角微微浮出的几丝皱纹形成了一个讽刺的对比。
李萋萋还在犹豫,一旁的秦质主动开了口:“难得青娥妻如此明礼,看来这半个月的礼佛,果然是能够净化人的心灵。”
他喊自己“青娥妻”,他已经多少年没有这样喊过自己了,窦青娥的嘴角浮出一丝苦笑,她为秦家做了那么多,他未曾夸赞,如今不过是给他新宠的妾室送了两只簪子,他却满肠柔情,这就是她挣扎着想要独占的男人。
“哼,还不是个全靠脸的。”敬完茶后,自然就是秦质携着李萋萋洞房花烛,此刻憋屈了许久的柳姨娘终于忍不住了,她朝着那贴着大红喜字的喜房啐了句,继续道,“若不是她长得像……”
“柳姐姐,”常姨娘突然拉着她止住嘴,示意了坐在一旁的秦玉暖和秦宝川,皱眉道,“孩子们还都在这呢,你何必说那些陈年旧事。”
夜里,本该是极安稳的时候,也该是秦质梅开二度之时。
可就快到三更天的时候,一阵喧闹的呼喊冲撞入了秦玉暖的耳膜。
“着火了!海棠院着火了!快来人救火啊!”
纳妾当夜,却起大火,殊不知是人为还是劫数。秦玉暖噌地一下坐起身来,连忙喊着值夜的听雪去照看好秦宝川,拉起衣架子上的外衣就冲出了房门。
秦玉暖看到廖妈妈早就是把秦宝川从房里抱了出来,急急地朝着自己这边来了,连忙问道:“怎么了?怎么了?”
“奴婢也不知道,”廖妈妈看了看东边那滔天的火光,似把半个天空都照亮了,看来火势不小。
满儿铜儿相继也赶了出来,替秦玉暖围上暖和的披风。
“糟了,父亲也在海棠院。”秦玉暖一惊,提着襦裙就朝着院门外赶。
“三姑娘,三姑娘,大家都在救火呢,你去太危险了。”廖妈妈连忙拦住秦玉暖,不想她去冒这个险。
“我若不去,才是真正的危险,”秦玉暖回头道,“这一阵子融雪,空气湿润,平日里咱们连烧个柴火都点不燃,为何这才建好的院子就突然着了起来,廖妈妈,我的意思你可懂了?”
廖妈妈一怔,她心里明白,可是却不敢说出口。这场大火是人为无疑了,若针对的是新进门的李姨娘姑且可以看做是几位姨娘勾心斗角,可若是牵连到了秦老爷身上,就是大逆不道,罪大恶极。
想到前几次的如履薄冰,此刻的秦玉暖已经不敢冒丝毫的险,不仅仅是为她自己,也是为了宝川,为了院子里的廖妈妈和铜儿满儿。
海棠院,一丈高的火舌在房瓦上跳动着,熏染得整个天空一片血红色,即便隔着十几丈远,秦玉暖都可以感觉得到那袭人的热浪滚滚而来,皮肤上似镀了一层烧红的石子,锥心的炙热感是那样的真实,不由得让秦玉暖想到前世自己在花轿里的那一场大火。
一时心悸,秦玉暖后退几步,恰好被一双有力的大手一扶。
“苏表哥?”秦玉暖昂起头,在大火照耀下的苏成海似在漫漫花海里的一棵参天大树,坚实,冷静,处事不惊。
四周是提着水桶从水井或者院门蓄水的大鼎里舀水救活的下人,苏成海多半也是急急忙忙跑出来,身上只简单着了间白衫,披着件宽大的鹤氅,他见到秦玉暖虽然里头穿得严实,可外头只披了件秋日遮风的披风,一皱眉。
“你怎地穿成这样就出来了。”苏成海嘴角微微一抿,径直脱下暖和还加了底绒的鹤氅给秦玉暖披上,看着秦玉暖下意识地要拒绝,用不容推拒的口气道,“穿上,若是把你冻得严重了,常姨娘还得求我给你去寻好药。”
秦玉暖知道常氏对自己好,只是没想到,苏成海会这般说话,霸道却又温柔,让人抗拒不得,这种感觉是很可怕的,秦玉暖缩缩手,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火势大致已经被控制住了,只是这场火来得突然,加上秦质今日心情大好,抱得美人归,破例让看门的婆子丫鬟们回去灌黄汤取暖,使得这大火都已经烧出了窗户外才被人发现。
秦质和新进门的李萋萋歇在翠轩院的偏堂,下人们忙进忙出的端炭火,添香炉。
“行了行了,都不必忙活了,都下去吧。”发生这样的事,秦质心情十分郁躁。
打头的小丫鬟眼神一闪一闪的:“是夫人吩咐奴婢们的,她说让奴婢们好生伺候着,李姨娘身子娇弱,炭火要燃足了,老爷爱檀香,香炉要放好了,另外,夫人说她现下已经派人重新收拾了一处院子,即刻就可以让李姨娘搬过去,至于着火的原因,她会等到大火彻底被扑灭后协同老爷彻查一番的。”
秦质听了这话心头微微一动,窦青娥的安排贴心且不是条理,从容且又及时,到底是当家多年的主母,在危机关头,才能有这样的心思和魄力。
“告诉夫人,日后要多辛苦她了。”秦质的言语简单,可话里的意思却再明白不过了,离窦青娥重新掌权的日子已经不远了。
秦质说这话时,恰好被走到门外的秦玉暖听了个正着,一抬头,见到迎面而来的窦青娥一身木兰青双绣缎裳,极为清雅,头上独独插着一支祖母绿簪子,细细的柳眉没有因为半个月的禁足焦促不安,反而是愈发的舒展开来。
“母亲。”秦玉暖主动施礼。方才屋子里的话语她听得一清二楚,过去专横的窦青娥摇身一变成了大度的主母,她不信窦青娥是真变了性子,窦青娥是杭州窦家出身,窦家世代为官,颇富盛名,窦青娥又是窦家正统嫡出的三小姐,自小宠爱不断,也见惯了内宅阴谋阳谋,若说她肯忍气吞声为了秦质收敛性子,只有鬼才信。
窦青娥语气和婉,神态娴淡,亦是点头回了礼,未有更多交集,几个人纷纷进了屋子。
行过礼后,已经取下面纱,露出那姣好面容的秦云妆已经是泪眼婆娑地凑了上去:“父亲,你没有受惊吧父亲,担心死云妆了。
秦质扯出一个不咸不淡的笑容:“陈老大夫已经来看过了,并无大碍,倒是萋萋……”他回眸看着坐在一旁的李萋萋,却发现原本娇弱不言语的李萋萋眸子里突然闪现出一丝惊喜,一只纤纤素手下意识地遮住唇角,顺眼她的目光望去,秦质看到的是正准备进屋的苏成海,一个是年方十八的美娇娘,一个是意气风发的少年郎,秦质握拳置在嘴边,干干地咳了几声,才让有些失了神态的李萋萋回过神来,“萋萋,大夫说你受惊未定,需要好好静养,到底那屋子里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让你跑出了屋子还拼了命的要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