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在秀姑身后的那位老大夫亦是点头道:“没错,老夫一直跟着查验,所有的食物都是正常的。”秦玉暖早就让廖妈妈把早上的米粥给处理了,自然一点痕迹都不留,而留了廖妈妈和铜儿满儿在院子里,也是防止窦青娥的人在搜查的时候动什么手脚。
“不过,”秀姑话锋一转,引得秦质都下意识探了探身子,“在三姑娘的妆匣里发现几瓶药瓶,塞得极紧,特地拿回来当着老爷和夫人的面查看。”
秀姑之所以特意把这药瓶带回来,就因为她一眼就认出了这药瓶就是当日她托夫人之命交给绿柳,装着五石散的药瓶,秀姑和窦青娥相视一眼,两人心里各自有了谱。
“来人,将这两个瓷瓶打开。”窦青娥挥一挥衣袖,大气压人。
“慢着,”秦玉暖突然阻止道,“母亲,父亲还在屋子里坐着,母亲不征求一下父亲的意思就贸然下令,未免太自作主张了。”
窦青娥呐呐地看着秦质,还想开口为自己辩解,就见秦质神色不安地点了点头,算是同意了。
“瞧见了吧,”窦青娥脸上很是得意,“今日我就要让老爷您看看,您这个足不出户的三女儿背地里到底是怎样一个不孝女,服食五石散,按家规,当逐出家门。”
“母亲如此笃定玉暖服食了五石散,如若没有呢?”秦玉暖眼神愈发坚定,她是在挑衅,挑衅窦青娥做出承诺。
窦青娥此时已经是孤掷一注,她相信,只要她打开这个瓷瓶,就可以扭转乾坤,她红涨着眼道:“如若没有,我便自愿礼佛斋戒一个月,足不出户,秀姑,打开它!
秀姑麻利地打开瓶塞,里头一股草药香扑鼻而来,秀姑覆手一倒,落在托盘里的并非白花花的五石散,而是粘稠粘在瓶口的青绿色药泥,秀姑的脸色变得无比的尴尬,窦青娥亦是下意识地攥紧了衣角,一切都和她预料的背道而驰。
窦青娥难以置信地盯着秦玉暖,看着这个素来软弱无能的庶女脸上流露而出的恰到好处的委屈和坚忍,她被算计了,窦青娥在心里飞快地下了论断,向来只有她算计别人的,而如今却……
秦质的眼里闪过一丝轻蔑,他缓缓开了口,对着窦青娥道:“这,就是你说的五石散?”
陈大夫立刻上前挑了一星药泥,嗅了片刻,道:“大人,这是用川芎、川牛膝、白芷、延胡索、红花、肉桂、丁香、薄荷脑、冰片碾成的药泥。”
“做什么用的?”
“回大人,这是青州那一片的民间法子,”陈老大夫拱手道,“外敷可以活血化瘀,疏通筋骨,是治疗扭伤红肿的好方子。”
☆、第三十二章 忍为上计
秦云妆一眼瞅到来人竟然是秦玉暖,一时怒从心烧,可想到昨夜母亲千叮咛万嘱咐,告诫她秦玉暖比她们想象得更可怕,更工于心计,她竟然生生地将胸口那团燃烧的怒火咽下,直到指甲将手心掐出一个紫红的月牙儿印来,才能用一种类似平静的语气朝秦玉暖问好:“三妹妹也来看望父亲吗?”
既然人家能忍,秦玉暖自然也不会戳破,她微微福了福身,道:“父亲身体抱恙,做子女的总该是来尽尽孝道,大姐姐你不也来了吗?”
秦云妆虽然一直努力平复着自己的情绪,可一见到秦玉暖那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秦云妆就替母亲觉得委屈,她咬咬牙,不想再多留:“既然三妹妹来了,就快些进去看父亲吧,我也该走了。”
说罢,便是匆匆提着裙摆绕过影壁,秦玉暖望着她的身影,微微有些出神。
“你怎么看?”秦玉暖突然问着身边的满儿。
满儿许是没想到自家姑娘会来征求自己的意见,踌躇一瞬后颔首答道:“大姑娘是个能忍的。”
“能忍是一方面,”秦玉暖沉下眸子,“只怕,这对母女是在等着什么,我听说,窦青娥已经给大哥修了封书信,我想,大哥很快就要回来了。”
秦家大少爷秦临风,年方二十,三年来,一直在外游学不归,而秦玉暖对他的记忆,却始终停留在前世那个因为吸食五石散成瘾,形容槁枯,行将就木的瘾君子,突然的成瘾,突然的自闭,而原因却是个捉摸不透的谜云。
秦玉暖从未想过害人,可若是秦临风还像前世一样处处刁难自己和宝川,她不介意让秦临风重蹈覆辙。
而就在秦临风回来之前,秦家已经迎来的一件喜事,那便是不惑之年的秦质秦老爷要纳妾了,听照顾这位新姨娘的丫鬟们说,这位李姨娘生得美若天仙,那嗓子就银铃似的,唱起小曲来,都让人着迷得忘了手上的活计。
“哪有这么玄乎?”秦玉暖正忙着收拾着新屋子,听着铜儿描绘的那新姨娘,不由得笑了一声,“李萋萋的名声我也听说过,坊间传‘北有云妆,南有萋萋’,这李萋萋生得国色天香也不足为奇,加上她又是江南的清倌头牌,曲子唱得好,也是常事,我只是好奇,父亲素来是个严谨古板的人,怎么会决心娶一个出身红尘的女子。”
铜儿摇摇头,表示不知道。
“行了,我这屋子里也收拾完了,你跟着廖妈妈去看看外头吧。”
就在几天前,秦质做主,让秦宝川和秦玉暖搬离了后座房那破烂院子,住进了福熙院,虽然不算阔气,可是带着闺阁女儿家该有的精致,南面还有个装饰清雅应有尽有的书房,是专门给秦宝川准备的,整个院子坐北朝南,一年四季采光和阳光俱佳,看得出,秦质这番安排,是下了心思了。
廖妈妈在院子里指挥着下人们将木箱搬到各个屋子里去,好在秦玉暖和秦宝川的东西本就不多,不费什么功夫,不一会儿,就收拾得差不多了。
“三姑娘,老爷还给多配了两个丫鬟过来,您是现在见还是……?”廖妈妈正在请示秦玉暖的主意,却被身后的满儿拉了拉衣角,一阵私语,脸色变得有些难看,对着秦玉暖又道:“三姑娘,满儿说,福生现在在院门口跪着说要见您呢。”
秦玉暖皱皱眉:“她这样光明正大的跪在院门口,不知避嫌,明显就是想逼我出去。”
廖妈妈顿了顿,舌头一时干涩说不出来话,又听到秦玉暖吩咐道:“行了,你带她进来吧。”
片刻,福生被廖妈妈领了进来,福生个子本来就小,如今套在一件尺寸偏大的灰布短襦里,更显得空空荡荡,她双颊微微下陷,眼睛似蒙了厚厚的灰尘,只有见到秦玉暖的那一瞬间突然一亮。
“三姑娘,您终于肯见我了三姑娘。”
“说吧,什么事?”秦玉暖很是果断。
福生嗫嚅半响,才敢发声:“奴婢,奴婢只是想知道奴婢的姐姐,如今……如今……”
“我不知道她的下落,”秦玉暖早就料到福生会来追问她绿柳的事,她们姐妹若不是血脉情深,也不会被窦青娥挟制利用,“我只知道,她还活着。”
“可是奴婢托人打听过,姐姐已经不在万安寺了,三姑娘你又说过,万安寺有人行刺。”福生越说,语气越是低沉。
“是有人行刺,可是当时看管绿柳的,是冷将军的人,冷将军身边能人颇多这一点且不谈,如果绿柳死了,就会向慧安一样,以病逝,或者其他什么借口公布,毕竟人死在寺里,万安寺多少要给大家一个交代,可若是什么消息都没有,绿柳却凭空消失了,那就只有一个可能,冷长熙的人,把绿柳藏起来了,至于目的,我便不知晓了。”
秦玉暖虽然这样说,可她的心里早有怀疑,想到在大雄宝殿慧安两个巴掌就可以扇得戒嗔言语不得,痛苦不堪,看着戒嗔倒在地上朝着自己不停呻吟的样子,秦玉暖猜,那时候的戒嗔,下巴,恐怕已经被慧安打断了。
有这样身手的人居然甘于在一间寺庙里青灯礼佛,着实奇怪。
“行了,若是没什么事,你就回去吧,我听说,母亲已经给你许了人家,既然是要嫁人了,一切都好自为之吧。”秦玉暖心里清楚,窦青娥给福生配的人家定不是什么好去处,说到底,只是变相的折磨罢了。
自窦青娥开始礼佛禁足后,她不仅日日守在翠轩院敲木鱼,念心经,还以佛祖要清净的名义,推掉了本该交由她处理的秦家大小事务。
在秦质眼里,只当自己这个结发妻是因为自己那一句话在赌气,便只将府内的事交由柳姨娘和常姨娘协同处理,可秦玉暖知道,她窦青娥是要证明,这秦家的事务,只有她窦青娥能处理得游刃有余。
光看这几天秦家上上下下忙乱的程度来看,她窦青娥,果然是成功了。
酉时三刻,秦玉暖领着秦宝川准备给秦质请安的时候,路过后花园,恰好听到抄手游廊的尽头拱形门处传来的一阵争吵。
声音最大的那个,无疑是近日风头最盛的柳姨娘。
“叶三,你怎么办的事儿?我让你去玉满绣庄取前日订好的喜服,你居然取回了件大红色的,你不知道纳妾是粉红吗?你成心是气我还是根本就愚蠢至极?”
明日便是纳妾的日子,今日喜服居然出了问题,这可是大事。
秦玉暖微微一皱眉,又听得叶三慢悠悠,不慌不忙地回道:“姨娘,小的也是按照姨娘的吩咐办事,之前姨娘只让小的去玉满绣庄定制一套红色喜服,可未曾说这红色是什么红,这绣庄的人,自然而然就以为是大红的了。”